第二天的清晨,拉特瑙乘车准备去外交部上班,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昨天夜里他几乎一夜没睡,显得非常疲惫。
  塞克特的要求太多了,他必须进行一番整理,然后挑选紧要和成功率高的选项,再去和俄国人商议。
  这是一个费时费力的活儿,他一刻都耽误不得。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车子被尾随了。
  随着一连串的枪响,拉特瑙倒在车子里,他的胸口中弹,而且不止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捂住伤口,但是无法阻止鲜血的喷涌。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时候凶手已经逃走,而警察正在赶来。
  “告诉他们,我无愧于德意志。”
  拉特瑙抓住司机的手,他用尽全力,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他在枪击发生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犹太外交家,就这样迎来了人生的谢幕,离开了自己奋斗和打拼的世界。
  拉特瑙被刺杀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柏林,很多人为此而庆祝,他们对这个犹太人之死,感到十分高兴。
  因为拉特瑙主张和苏俄合作,主张与战胜国集团和解,对于民族主义者来说,他就是叛徒,是一个靠出卖德意志利益,换取个人好处的犹太蛀虫。
  但是对于另一些人而言,这是一个晴天霹雳,特别是汉斯.冯.塞克特将军,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默默喝着威士忌。
  拉特瑙的遇刺,对国防军的影响非常大,他是主导与苏俄谈判的德方代表,这会对接下来双方的军事合作,造成非常大影响。
  最关键的是,塞克特与艾伯特的关系明显恶化,卡普暴乱时,艾伯特请求国防军出兵,结果塞克特以“国防军不打国防军”为由拒绝。
  虽然塞克特并没有明确表示对暴乱的支持,后来还公开表态信任艾伯特政府,甚至配合当局,镇压各地暴乱和起义,但是两人之间的裂痕,已经很深了。
  如果艾伯特在这个时候,派去一位对自己不利的谈判代表,故意不去实现自己预想的目标,那该怎么办?
  揉了揉额头,塞克特有些感觉乏力,这几年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国防军当中,才勉强保留了德意志帝国军队的精髓。
  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很累,非常累,是那种力不从心的累。
  《凡尔赛和约》等于掐住了德意志的脖子,帝国军队被解散,而国防军的规模,又被严格限制。
  以法国为首的战胜国“观察员”,时不时就到自己的部队里转一圈,这让塞克特愤怒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不行,必须抓住这次与苏俄合作的机会,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艾伯特那个马鞍匠手里。”
  塞克特将威士忌放下,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拉特瑙遇害后,艾伯特必将重新选择一个人与苏俄接触,洽谈重要的军事协议。
  不过这个人选,塞克特不准备被动接受,他要主动出击。
  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一个人,虽然他早就隐退,但毫无疑问,是现在最合适的人选。
  关键自己与这个人很熟悉,如果他能出山,那么塞克特就有把握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中。
  匆匆整理一下衣装,塞克特就带着自己的亲随,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
  辛格尔.霍夫曼,克莱的父亲,此时正在自己柏林郊外的庄园里给花浇水。
  这些初生的幼苗,正在经历它们“花生”中的第一个初夏,炙热的阳光让它们看上去昏昏欲睡,老霍夫曼想让它们精神一下。
  不过这些都是他调剂生活的东西罢了,此刻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自己的好友,刚刚被暗杀了。
  作为当初前往凡尔赛宫的德国谈判团一员,老霍夫曼与拉特瑙是相识的,他们都曾在那里与法国人唇枪舌剑,他们在一起共事,一起为德意志的未来据理力争。
  但是他们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尊重,拉特瑙被暗杀了,虽然凶手还没有抓到,但是身份已经人尽皆知。
  德意志的极右翼民族主义者。
  德国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极右翼势力如同野火般在整个德意志肆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玛内阁的外交官成了高危职业,拉特瑙不是第一个被暗杀的外交官,甚至不是最后一个。
  那些极端的右翼势力,正在营造一种氛围,或者说,他们完全在制造“恐怖”。
  任何违逆他们意愿的人,都会成为被暗杀的对象,他们鼓动暴力,鼓动对魏玛政府的工作人员进行袭击,他们就像一群恶魔,在人间肆虐。
  好在,他退隐了。
  就在老霍夫曼准备再去加点水时,他看到庄园外,驶来的黑色小汽车。
  “是国防军的人?”
  老霍夫曼皱起眉头,他看到车上挂着的魏玛共和国国旗,同时也看到了国防军的标志。
  出于敏锐的政治嗅觉,他大概猜出了来人是谁,但他想要避开,于是吩咐管家,就说自己不在。
  然而他刚躲进屋子里,就听见外面传来喧嚣,管家根本拦不住那两个当兵的,只见房门被粗暴的一脚踢开。
  “如果踢坏了门,是要赔的。”
  老霍夫曼摇摇头,他知道来人是谁了,就见这个举动就知道,国防军里的老熟人,他只有一位。
  “知不知道我们比骡子还要忙,而你却在这里躲清闲。
  现在好了,连我们的人都不想见,我说辛格尔,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塞克特的长相很斯文,身材消瘦,还戴着眼镜。
  面部表情不多,属于不拘言笑的类型,看上去就像一个穿着军装的倔强老头儿。
  倒是符合德意志军人给外界的一贯印象。
  不过他这个人,属于外冷内热,在熟人面前,会卸下伪装,露出自己“舒坦”的一面。
  “你是为了拉特瑙的事情来的吧,老实说,你走错地方了,应该去找艾伯特,或者去总理府,不应该来我这里。”
  老霍夫曼知道塞克特的来意,他直接表示,自己无意参和。
  他已经对政治有些心灰意懒了,作为一名外交官,他知道现在的德意志外交环境有多么恶劣,这就是一个“坑”,他可不准备往里面跳。
  “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很清楚。
  但是我要讲的是,我们现在需要你,只有你是接替拉特瑙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瞒你,《拉巴诺条约》只签署了一半,这份条约最核心的部分,其实是军事合作,而非外交正常化。
  拉特瑙出事的前一天,我们刚探讨过,这关系到德意志国防军的未来。”
  老霍夫曼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塞克特并没有隐瞒《拉巴诺条约》的军事部分内容,几乎把所有机密内容,对老霍夫曼进行了告知。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老霍夫曼听完,叹了一口气,半开玩笑的说着,毕竟他明白,塞克特只是太着急了,而非有恶意。
  这些内容,应该是属于外交和军事机密,自己已经不是外交官了,更不是这个项目里的核心人员,这不是他能听的东西。
  但是从一个外交官的职业素养方面去看,他很快就判断出这个条约对德国国防军的重要性。
  《凡尔赛和约》过于苛刻了,苛刻到几乎毁了德国的国防。
  新的国防军根本不具备防御本土的能力,法国人的意图就是从此掘了德国武装力量的“根”。
  作为一个德意志人,老霍夫曼肯定对此也是义愤填膺,但是让自己重新出山,这显然也不可能。
  毕竟自己的能力有多大,他自己清楚。
  想要让德意志逆天改命,他肯定是做不到的,何况现在的局面……
  “其实,每一个德意志的外交官,都会尽心尽力,你要相信他们的爱国之心。
  就好像拉特瑙,他即便是死,也在告诉所有人,他没有出卖德意志的利益。
  正相反,他一直为了德意志的利益,而奋勇抗争。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无愧于德意志,他的死,很冤枉,也很凄凉。
  所以我认为,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找一个‘听话’的外交官,而是改变目前德国的环境。
  极端民族主义者不是在保卫这个国家,而是在摧毁这个国家。
  我的意思,你懂了么。”
  老霍夫曼说着说着,就摘下了手套,随后拿起水桶,出门去了。
  他的花还没有灌溉完,所以不打算停下。
  塞克特呆呆坐在沙发上,他在反复咀嚼老霍夫曼的话,片刻后突然一笑,站起身,带着自己的卫兵,离开了。
  他的汽车,一直开到艾伯特的总统府,他准备和这位“前马鞍匠”和解,共同改变目前的局面。
  不久之后,一部《共和国保护法》出台了,这部法律明确指出,对政府工作人员的袭击和侮辱,是不能容忍的,所有宣扬这种论调和思想的人或媒体,都会受到严惩。
  这部法律得到了军方的支持,塞克特公开表示,国防军将会配合魏玛政府,对所有煽动和组织对政府袭击的人,采取镇压态度。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能看出来,这就是针对极右翼组织的,毕竟左翼组织,军方镇压从没手软过。
  这让各路右翼组织叫苦不迭,他们纷纷站出来,攻击新法,而在慕尼黑蹲大狱的希特勒,更是怒不可遏。
  毕竟攻击魏玛政府,宣扬暴力,是纳粹党的“根本原则”,现在《共和国保护法》的出台,不是明摆着要自己“封口”么。
  他根本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