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格奥尔基.契切林的身上,他端坐在会议厅里,神情有些焦躁,时不时地看向时钟。
  作为苏俄的首席代表,他来到了意大利,参加了由英法美等西方国家组织的热那亚会议。
  这是一次“热闹”的盛会,圣乔治宫里到处都是“和平”“友谊”之类的声音,但是等到谈论具体的事情,又全都换了一副嘴脸。
  列宁同志对这次会议非常重视,毕竟新生的苏维埃政权一直处于孤立中,热那亚会议是他们第一次受到国际会议的正式邀请,这是一个好机会,或许可以扭转这种外交孤立状况,让苏俄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交往之中。
  “不要谈论意识形态,你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商人,去做一个商人该做的事情。”
  这是契切林出发前,列宁对他的嘱托,苏俄太需要回到这个世界了,他们不想与世隔绝,他们也需要交流和发展。
  而契切林也是这样做的,他拿出最大的诚意,将苏俄“柔和”的一面展示给世界,布尔什维克不是洪水猛兽,他们也是普通人。
  但是西方国家却并不打算这么容易的接纳他们。
  英法表示可以接纳苏俄,开展“外交正常化”,但是提出了一系列的“前提”。
  允许沙俄贵族回到故地,返还被收缴的财产。
  偿还沙俄政府签下的外债,如果重新贷款,需要拿出担保。
  苏俄必须裁军,以显示“和平”的诚意。
  ……
  这一系列不合理的要求,被契切林严词拒绝,苏俄的确需要回到世界交往中,但不能以“跪着”的方式回去。
  契切林的强硬态度,让西方政要们非常不满,谈判陷入僵局,苏俄代表团受到了冷落和排挤。
  不过受到排挤的,并非只有他们一家,于是契切林灵机一动,让助手在深夜打去一通电话。
  德国代表团同样在热那亚遭受了屈辱,法国人一见到他们,张口就是要钱。
  而德国现在内部矛盾重重,饥饿蔓延,生产乏力,面对天文数字的赔款,根本无力支付。
  他们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当战胜国集团围在一起热闹讨论时,他们只能待在角落,孤单且落寞。
  于是当苏俄代表团发出会谈的邀请时,他们仅仅经过两个小时的“睡衣会议”便同意了。
  随着会谈的时间临近,两辆小汽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瓦尔特.拉特瑙从车上下来,作为德国的参会代表,他此刻心情复杂。
  德国作为战败国,临行前,他已经做好忍受战胜国集团羞辱的准备。
  但是现实比想象更加残酷,原本以为只要他们低下头,就能让那些西方国家“高抬贵手”,结果不想,他们却变本加厉。
  法国人一直嚷嚷着“赔钱”,英国人则在敲边鼓,美国人一脸坏笑的看热闹,波兰人则是趾高气扬。
  即便拉特瑙一再解释,德国现在根本无力给出赔偿,希望他们能够先提供帮助,待到德国恢复生产,再进行赔付。
  可是法国人根本不听,他们就是一直嚷嚷着“赔钱”“赔钱”“赔钱”……
  以至于拉特瑙在睡觉时,耳朵里都在响着他们的声音。
  就这样,德国成了这次大会上,人见人欺的角色,所以当苏俄方面打来电话,拉特瑙第一时间就表示要去热那亚郊外的拉巴诺,与那些苏俄人见上一面。
  所以当两人在会议厅里见面时,眼神交汇的一瞬间……
  他们就知道了,彼此都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苏俄和德意志,他们就像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两个孤儿,现在,他们走到了一起,选择报团取暖。
  或许是同样的遭遇,让双方“一见如故”,他们几乎没怎么寒暄,就热聊到一起,仿佛多年好友,再次相聚。
  “我们对德意志军队的战斗素质非常钦佩,战争中的表现让我们感到惊讶。
  列宁同志经常提到这件事,他也对德意志军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而红军的组建比较仓促,军官的经验也不足,所以希望能够加强军事方面的合作,也借此促进双方的交流。”
  契切林有些激动的说道,能够看得出,他确实对这件事,十分渴望。
  苏波战争的失败,让苏维埃政权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事实上不仅仅是苏波战争,自从十月革命开始,红军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争,军队的表现,始终不尽如人意。
  事实上自沙俄时代开始,俄国人在战争中的表现就时好时坏。
  对于这件事,可谓众说纷纭。
  有人说俄国人本就不善于打仗的,也有说俄国人缺乏战术大师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而苏俄高层则认为,军队在战争中表现得飘忽不定,时好时坏,是因为缺乏足够的战斗素养。
  与德意志的职业军人不同,俄国军队的官兵,大多都是接受很少的训练,便直接拉上战场。
  他们的基层官兵甚至对武器都不熟悉,更是缺乏战斗的勇气。
  敌人的炮弹落下来,他们便一哄而散,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更别提反击了。
  “老实说,我们也希望和你们加强军事方面的联系。”
  拉特瑙听到契切林的话,当即也表现出合作的意愿,毕竟这对德意志,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凡尔赛和约》的签订,德国的军队规模受到严格控制,他们曾经的百万帝国大军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十万国防军。
  德国不能拥有空军,不能拥有大型舰艇,不能拥有坦克等攻击性重装备吗,不能……
  总之,就是这也“不能有”,那也“不能有”。
  所以德国军方是最反对《凡尔赛和约》的,这个不平等条约,几乎把德国的国防力量消弭殆尽。
  仅凭三十万国防军,根本不足以保护漫长的国境线,看看法国人吧,他们的军队时不时就跑来德国的地盘,耀武扬威一番。
  所以一旦和苏俄达成合作,那么德国的国防军就可以在苏俄的土地上避开英法等国的“观察员”,培养自己的军事骨干力量。
  对于契切林的提议,德国方面表现得非常感兴趣,双方甚至在第一次会谈中,就敲定了许多细节。
  比如德国派出军事人员去苏俄指导红军训练。
  苏俄接纳德国的指挥和技术人员,双方共同进行战术和装备研究。
  甚至苏俄还同意德国派出军官学员,在自己的境内进行学习和培训。
  总之,双方几乎宛如一家人,恨不得把两国的军事机构都拉在一起办公。
  这就是共情,他们都是被其他国家抛弃和排斥的弃儿,他们在互相舔舐伤口,获得彼此的温暖。
  于是在这种“温暖”的气氛中,双方很快达成协议,一个关于政治,经济和军事的新条约,就此签订。
  《德国和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协定》就此诞生,因为签署地是在热那亚郊外的拉巴诺,所以又被称为《拉巴诺条约》。
  这个条约规定,双方都彼此放弃大战中的领土及经济索赔,德国放弃在俄国的公有财产索赔权。
  双方立刻恢复外交及领事关系,并按照最惠国待遇,发展彼此的经济和贸易联系。
  这是表面上的文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即便是战胜国集团,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是双方在私下的一些交流,却可能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军事合作的一些细节已经被确定,但是因为有些“忌讳”,所以没有直接放在条约里。
  他们将会把各自军队的一些要求带回去进行“汇总”,然后再做二次磋商,最终将这部分内容,以补充条款的方式,加入到条约里。
  当送走拉特瑙,契切林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是一次胜利,毫无疑问的一次外交胜利,是苏维埃政权建立后,第一个外交突破。
  德国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西方的封锁将因为这份条约的签订而开了一个口子,无论政治上还是经济上,刚刚成立的苏维埃政权都将从这份条约中获益。
  然而获益最大的,可能还不是政治和经济,如果按照刚才洽谈的内容来讲,军事方面,才是这个条约的重点。
  德国在世界大战中的表现堪称亮眼。
  在东线,他们把沙俄军队打的溃不成军。
  在西线,又把法国人和英国人闷在战壕里胖揍。
  如果不是美国参战,意大利反水,加上源源不断的殖民地输血,恐怕德国人早就迈着整齐的普鲁士正步,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漫步了。
  所以有了德国的帮助,苏维埃的军事力量将会迅速加强,成为横跨欧亚大陆的雄壮之师。
  这份条约,无疑对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极为受用,但是对德国,也一样很及时。
  现在的德国不能拥有足以自保的军事力量,英法等国派出“观察员”,几乎盯着德意志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如果在苏俄的领土上培养自己的军事力量,就可以避开那些“观察员”。
  做到什么程度,培养多少军官和熟练的技术士兵,根本没人知道。
  何况德国现在也需要外部帮助,与俄国人恢复外交关系后,可以正常进行贸易,德国急需的粮食问题,可能会因此而解决。
  毫无疑问,双方都对这份条约寄予厚望。
  但是消息传出后,其他人可就不太淡定了。
  英国人和法国人首先跳出来,他们觉得德意志与俄国人结盟,将会对战后体系构成“挑战”,所以坚决反对。
  紧接着波兰人也恼羞成怒,他们正好处于德意志与苏俄中间,虽然军事合作内容没有确定和公布,仅仅是政治和经济合作,但是波兰人也感觉到了威胁。
  而德国国内,也对这份条约的签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左翼人士自然欢声雷动,他们觉得这是一次“进步”,德国与苏俄恢复外交并且加强经济领域联系,是德国向着共产主义迈进的一大步。
  而右翼人士则发起了攻击,他们认为与苏维埃政权合作是不能接受的,是对德意志精神的背叛。
  远在巴伐利亚的希特勒,自然对此大加抨击,他认为拉特瑙是俄国人的奸细,是犹太人毁灭德意志的践行者。
  “我早就说过,德意志不能容忍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勾结,他们会毁掉这个国家,毁掉这个民族。
  现在看看吧,一个犹太人和苏俄签订了一份条约,堂而皇之的把那些共产主义者请到了德国。
  这是什么,这就是把一头贪婪的野兽,请进了家门,然后共进晚餐。”
  在一次集会上,希特勒大声咆哮着,他反对《拉巴诺条约》的签订,认为这是德意志被犹太人出卖的又一个罪证。
  台下欢声雷动,人们为他的演讲送上掌声,并且高喊“严惩叛徒”,以对希特勒表示支持和声援。
  毫无疑问,希特勒正在赢得民众的好感,他有意忽略了这份条约对德意志的益处,反而渲染着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联手,对这个国家造成的威胁。
  所以当演讲结束,希特勒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离开,而回到办公室,他收到一份大礼。
  那是慕尼黑法院寄来的。
  一份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