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正是庆祝太后和诸位娘娘顺利返回皇宫居住。
  宫女和宦官穿行其间,为宴席端上各类美味佳肴,又有丝竹舞蹈,平添喜气。
  太后看着焕然一新的皇城,喜笑颜开,举杯向赵顼道贺。
  “如此大的皇城,竟能修葺的如此之快,本宫还以为今年就要在外头过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搬回来。
  由此观之,官家必定是个功垂青史的好皇帝,先帝在天有灵,也必定为官家欣慰。”
  赵顼微微俯身还礼,脸上虽然平静,但欢快的语气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皆是朝中群臣用命,朕只是批些奏折,当不得母后夸赞。”
  太后笑道,“官家何必自谦?皇帝之事,关窍就在于用人。而今官家用人用的好,既不伤民力又修了皇宫,朝野皆赞官家圣明,又如何当不得夸赞?”
  旁边的清嘉郡主也笑意吟吟,“皇兄当然会用人。王学士的均输法如今初见成效,连带着我们家商行都得利了,果然原来就是地方豪商囤积居奇,损害朝廷利益。
  皇兄可得好好罚罚他们!”
  赵顼笑而不语,太后也叹道,“清嘉你不通政事,才会有如此天真的言语。在大宋朝,地方哪有豪商?只有告老还乡的重臣和他家里的生意。
  先帝就常常感叹,皇权看似威严,却只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大宋强干弱枝,皇帝能管到枝桠,就已经是明君了,至于枝桠上的叶子,就由它去吧。”
  清嘉郡主还在琢磨太后话里的深意,赵顼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太后是在劝他早下决断,放权给河曲特区。
  赵顼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叹道,终于有人请动了太后来说服自己。
  是的,自刘湛提出河曲特区之说,已经过去七日。
  七日内,朝中围绕东京期货交易所,展开了多次激烈的争论,并且隐隐分成了几大派别。
  第一派自然是以文彦博为首,在期货交易中损失惨重的各家围在文家周围,强烈要求朝廷废止东京期货交易所,并要求公开交易所的明细,以便他们向那些赚钱的各家追讨钱财。
  第二派是王安石吕惠卿等力求变法之人,他们反对关闭期货交易所,认为朝廷并未参与期货交易,文家等商户遭受的损失是正常生意往来的损失,不应当归罪在期货交易所。
  而且朝廷与辽夏的龙气朱砂大宗交易已经进入谈判的关键期。谈判不仅关系到大宋的信用,也关系到大宋的岁币。
  因此东京期货交易所不仅要保留,还要交易更多期货品种,以安辽夏之心,促成岁币折算龙气朱砂的事宜。
  第三派是以突然高调的张方平为首的户部,他们首先向众人展示了,东京期货交易所设立以来帮朝廷赚到的钱,极大的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
  其次他们也展示了期货交易所牵涉的商家和钱财,凡是东京城里有些名头的商家,都囊括在内。期货暴跌对东京城商户的影响,极其巨大。
  因此张方平和户部要求继续保留期货交易所,但不再设在东京,而是设在宋辽夏三方交界之处,比如,府州河曲县。
  张方平的提议一出,立马转移了朝野的视线。
  文彦博自然知道让期货交易所追回他们损失的钱,并不现实,但他作为领头人,要给手底下的人一个说法,因此再荒谬的提议,他也是要上奏的。
  文家这次没能成功掌控期货价格,已经让西夏使团有所不满,甚至要另找他家来代理操盘。
  既然文家得不到,那索性全部禁止,大家都别做。至于朝廷和西夏使团的谈判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不是他文相公要操心的事。
  但张方平另设期货交易所的提议,却让老辣的文彦博重新看到了机会:在东京城内,西夏之事,由西夏使团全盘决定;但在宋夏边境,就和这波使团没有关系了。
  文家在西夏常年维护的关系,仍然可以派上用场。
  到那个时候,交易的对手是辽夏那些蛮子,比东京城这群人精好对付多了,文家也能收回损失。
  王安石早就知道河曲特区的事情,之所以在朝中另立一派,也是为了给张方平分担火力。
  三派看似吵来吵去,其实内心都在隐隐推动河曲特区的设立,按常理来说,很快就能形成决议,然后交由皇帝确认以后,就可以施行了。
  让王安石和张方平万万没想到的是,河曲特区没有卡在文彦博这里,反而卡在了赵顼赵官家手里。
  他将奏章留中,也不找朝中重臣商议,只说在考虑中。
  皇帝一犹豫,很多事情瞬间就慢下来了。大鸿胪寺联同户部与辽国、西夏有关岁币折算龙气朱砂的谈判,立马就陷入拉扯。
  而东京期货交易所也暂停交易,户部的进项也立马断了。
  张方平心中惴惴,他和户部已经做好了预算,甚至把部分岁币中的白银都用掉了,假如最后辽夏不要龙气朱砂,还是要岁币,那户部就为难了。
  思来想去,张方平还是去找了王安石问策。
  王安石当即想进宫劝赵顼,却被吕惠卿拦住,说道如今龙气朱砂已取不少,不如先将太后及各宫娘娘的寝宫修好,再开个庆功宴,宴席上由太后向官家进谏即可。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皇宫庆功宴,分内席和外席,赵顼先在内席陪太后,一会才去外席见大臣们。
  太后不知道赵顼内心瞬间想来这么多来龙去脉,以为赵顼还没领会她的意思,又换个了方向提醒官家。
  “官家用人得当,上次那个弹棉花的刘湛,有想法,人也长得好。
  官家能找到这种人才,确实是勤于任事了。
  听说这期货交易所也是那刘湛想出来的?这么说,本宫能回宫,还得谢谢刘湛咯。
  那刘湛可曾婚配?”
  赵顼没想到太后的思维如此跳脱,能从国家大事瞬间跳到刘湛的婚事,一时竟答不上来。
  旁边的童驹倒是个机灵的,赶紧回道。
  “回太后,刘湛今年18岁,登州人氏,父母俱亡,尚未婚配。”
  太后皱皱眉头,“18岁?是不是明年就会参加东京的科考?”
  “回太后,若无他事,想必刘湛定会参加科举的。”
  赵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笑道,“母后听到刘湛要参加科举,为何皱眉?”
  “以刘湛的才学,必然金榜题名,到时都是宰相们榜下捉婿。本宫又如何能给他安排呢?”
  “母后也想要刘湛做女婿,指给谁呢?清嘉?”赵顼疑惑道。
  旁边的清嘉郡主脸色大窘,直说皇兄不知礼乱说话,跺跺脚离席跑了,引得太后和赵顼大笑。
  “其实,指给谁不重要。”太后正色道,“但将刘湛归为宗室,很重要。”
  “母后何出此言?”
  “刘湛此人,本宫虽只见过一面,却也知道他非寻常人。
  你见他设棉布纺织机,为黄道女要女官,查出皇宫朱砂之害,又引入龙气朱砂期货来修葺皇宫。
  清嘉也常和本宫提起,刘湛办的高德,已在东京城里成了气候。连本宫身边的女使出门,都习惯喊高德的轿子。
  若说苏大学士是文曲,而刘湛可称财神。
  只是官家也能看出来,刘湛桀骜不驯,自命不凡。所提的法子环环相扣,暗藏锋芒,如这期货交易,谁能想到一日暴跌,竟至于此呢?
  若让他走科举,成进士,又做了某位宰执的东床快婿,归于士大夫一党。
  官家不妨想想,皇家还能制住刘湛吗?”
  赵顼也皱起眉头,“朕也知刘湛素来狂悖,故一直不敢放出为官。心想着磨磨性子,才能为朕所用……”
  太后摆摆手。
  “国家大事,官家比本宫明了;但如何收这年轻男子为皇家所用,本宫就有经验了。
  刘湛轻身重义,必是个重感情的。将刘湛收为驸马,既不用担心他做实官,给皇家带来麻烦,又能收束他的心思,专心为皇家出谋略。
  官家久久难以决定河曲特区之事,不正是担心刘湛会在此事之中,暗藏后手吗?
  直接为刘湛指婚,收归皇室,断了他与士大夫联手的可能。
  如此,官家可曾安心?”
  赵顼若有所思,向太后拱手,起身走向外席。
  这一次,他要让刘湛,变成赵家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