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翠仙楼。
  武三思斜倚在胡塌上,外袍松松垮垮的披着,肩膀处还粘着鲜红的口脂。
  今日他请兵部几位同僚喝酒。作为天后的侄子,大家自然知道他来兵部也就是来累积资历的,纷纷恭维敬酒。一时间酒酣耳热,又有姑娘作陪,热闹非凡。
  一直闹腾到一更,才纷纷告辞而去。
  满屋子的脂粉味混合着酒味,让武三思有些些昏昏欲睡。不过他还在等人,让小厮打开门窗通风,又上了热茶。灌了几杯,才稍稍压下酒意。
  最近他几次给天后请安都扑了空,不太寻常。
  上次他派人去昭陵伏击,眼瞅着能活捉对方了,偏偏裴家军路过,只能慌忙撤退。一无所获,还伤了五个。
  武承嗣那小子这几天还旁敲侧击的问起死士那事,看来这小子也盯着呢。
  仿佛打那以后就不太顺。
  虽说自己领了兵部的职,但巡视京郊各大营的时候,那些个老兵油子敷衍的很,表面恭敬,其实依旧我行我素。让他们换个营都能拖上半个月,尤其安西出身的裴家军。
  自己没有军队的资历,不受待见也在意料之中。本想着这次安西大都督空缺,自己能拿下这个位子,顺势攒些军功。
  偏那个兵部尚书老匹夫死活不同意。
  想去找天后哭哭啼啼求个情,结果天后不见他。这么拖来拖去,这事就便宜了裴行俭。
  你说他戍边几十年,还没吃够黄沙么,又要去。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和年轻人抢军功。
  想的烦闷,武三思索性起来,站到窗前透气。
  从三楼窗口望下去,灯红酒绿,楼下还有些醉酒的客人和楼里的小娘子拉拉扯扯,应着周遭的琴音歌声,好一派靡靡之像。
  还是长安好啊,边陲小镇太苦了。
  蹬蹬蹬,脚步声响,他的小厮武康引着一个小个子男人上楼。
  武三思又回到胡塌上坐下。
  小个子男人进来行了礼,从怀里摸了件物事递了过来。
  武三思接过来,是个发簪。他拿在手中问那个男人,“可有带什么话?”
  “姑姑说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行,下去领赏吧。”
  小个子男人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武康关了门去外面守着。
  武三思拧开了簪子,倒出里面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细瞧,“掖庭,后疑,玄甲查,勿动。”
  掖庭的事,他也听说了。实在话,他是不明白这位表兄的脑回路,跑去皇帝前给亲妈的仇人之女求情,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出来。
  他和武承嗣关在书房里商量了大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最有可能的是这个表兄被人当枪使了。
  给当年的事翻案是不可能的了。
  一来,皇帝没那么多情,当年也不见得对萧淑妃有多深的情。
  二来,姑母早已不是小小的昭仪,是有监国实权的天后。
  所以那可能就是给天后添堵或者动摇储君的位子。
  纯添堵出气?哪个世家有那么闲,出钱出力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可能性很小。
  觊觎储君位子?有可能的,也就是李弘的三个弟弟。武氏分析了一大圈,这三人都韬光养晦,看不出哪个表兄弟有这个野心。
  不过李家乱一点,天后自会更倚重武家,对他和武承嗣都是好事。
  但看这条子的意思,天后居然怀疑到了武家?这个真是无端背了个黑锅。
  酒气上头,武三思差点想直接进宫,去自陈清白。
  刚站起来,又坐下来。
  上官婉儿比他更了解姑母,她让自己勿动必有理由。
  姑姑怎么会怀疑武家呢?
  他在屋内踱了一圈又一圈,任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
  他本就读书不好,因此也是从右卫开始,再辗转到兵部。不像武承嗣文章好,去年被天后召回京城,直接尚书御奉,然后迁秘书监。
  这事得找他去商量,酒气上头的武三思也不想想现在的时辰。匆匆下楼,带了小厮回府直奔武承嗣的院子。
  待到院前,命武康拍门。深更半夜,这动静把一个院子的人都惊动了。
  小厮骂骂咧咧的来开门,等瞧见是他,忙不迭的拉着没穿好的外衣,作揖,“三爷,您这是?”
  武三思,挥开小厮,直接闯进院子,一面高声叫武承嗣。
  屋里有守夜的小厮刚点起灯,武三思已经大刀阔斧的闯了进来。
  惊得小厮都忘记了行礼。
  武三思奔进内室,直接就去掀床上的武承嗣。
  武承嗣正睡得香,被这么一折腾,一肚子气。
  面色阴沉,“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睡啥睡,都出了那么多的祸事,你还睡得着?”武三思大马金刀的在桌边坐下,随手倒了杯冷茶喝。一路行来,热出了一身薄汗。
  武承嗣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对小厮说,“吩咐下去,今天事谁也不许嚼舌根,不然发卖了。都退下去,你去门口守着。”
  拿了外袍披上,武承嗣才问,“究竟什么事,值得你半夜跑来我院里闹?”
  “掖庭那事。”
  “有何进展?上次不是已经商讨过了?”
  “宫里来的消息,姑母怀疑是咱们干的。”
  武承嗣本来靠在床头,噌的站了起来。“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来找你商议。”
  武承嗣慢慢坐回床榻上。相比武三思,他去年才回京,消息远远没有他灵通,宫中更是无人。
  “你最近做了什么?”
  “没呀,刚到兵部,领了京郊大营的差,忙的人仰马翻的,哪里有空闲去搞有的没的。就是姑姑都很久没见到了。”武三思打了个酒嗝,摊手道。他自认不会把他暗地里做的事告诉这个堂弟。
  “那上次伤了好几个死士呢?”
  “大营里有人不听话,我让人去打了一顿,省得在我眼前碍眼。”
  武承嗣看了武三思一会儿,“姑姑是我们唯一的倚靠,你万不可做出什么无脑事惹恼了姑姑。没了姑姑,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我懂,但是你看这事怎么办?姑姑已经厌弃咱们了吧,不然怎么怀疑咱们做的呢?”
  “不会,武家是姑姑最忠实的助力,不挑战底线,她不会放弃武家。”武承嗣沉吟了一下,“看来这次事件对姑姑的刺激有点大,导致她对周围的人都起了疑心,绝不仅仅是武家。”
  “那我们要不要进宫和姑姑说说明白,这锅背的冤。”
  “不,最近我们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好。一则自证清白这事难,二则,万一姑姑吧这事让咱们去查,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对上谁都不合算,凭空多个敌人,况且咱们还不知道是谁躲在暗处放冷枪。被暗算了,才是真冤。”
  “你我在这非常时期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就成。我估计两位公主会快速赐婚出嫁。非常有可能是会远嫁,那出嫁以后这事就淡了。查的出来查不出来的就无所谓了。姑姑也不会盯着这事。”
  “那就当无事发生?”
  “对,最近你不要往姑姑身前凑,没好处,还可能一身骚。”
  “这样就成?”武三思还有点不放心。
  武承嗣对这个堂兄有点无语,明明他大伯也是才高八斗的才子,偏生养出了这么个憨憨的儿子,居然还深的姑姑的喜爱。只能说傻人有傻福吧。
  既然他们是坐一条船上的,他不得不对这个二憨多加嘱咐,省得以不小心就多了个猪队友。
  他按了按额角跳动的青筋,就这么个事,非得半夜拍门。估摸着半个府的人都被吵醒了。
  虽然武三思没承认,但必然他做了些什么,姑姑才会觉得武家有点心大了。
  哎,不省心。
  很多东西都在大伯手上,大伯又给了武三思。只希望他最近消停点。
  不过这事背后的人,他倒是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