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中这座阵法并非是为了困住我们,而是为了压制我们身上的鬼面花。只要我们踏出此阵,立刻就会被鬼面花将元神吞噬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才会说,那三件东西一定不是鬼市中人带进来的。”
  想起刚刚醉金枝背上的鬼脸,江山顿觉头皮发麻,如果他身上被人种上这种东西,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身上长着这个鬼东西活了三十年,难怪这里这么多变态。看来这鬼市里都是狠人啊!
  “我懂了。”再看向醉金枝时,江山的眼神中多了些许怜悯。
  原本他只是想利用醉金枝做一些事情,毕竟她是那种有逼良为娼嫌疑的鸨母,江山对这种人是没有丝毫好感的。一切的客套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要不是现在需要在鬼市藏身,加上他的实力也确实不够。否则他对这种藏污纳垢之地的手段,绝对不会比对圣君庙仁慈半分。
  如今看到鬼面花之后,他倒觉得这里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十恶不赦了。
  “姐姐,我其实一直有一句话想说。”
  “你把我当做亲姐姐便好,有什么话只管说。”
  “姐姐身为金丹修士,何苦要胁迫这些女子做这等下贱的皮肉生意?”
  醉金枝一愣,眼眸中的柔情瞬间黯淡下来。这一生中,错入风尘是她最不堪回首的事情。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被江山提起,她能感觉到江山说这句话时,语气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鄙视和厌恶。
  女人的感觉最是灵敏细腻,她马上就想到了江山来找自己的目的。
  “你在利用我?你对我如此亲近都是装出来的,你的内心中恨不得杀了我这个恶魔,对不对?”醉金枝的声音冰冷,整个人也好像处于冰天雪地中一样发着抖。
  江山没有回答,他无话可说。
  醉金枝胸膛起伏,巴掌狠狠扬起!
  举了一会儿又缓缓放下,失魂落魄的坐回原位。看着对面满脸严肃的江山,她心里仿佛瞬间被堵住了一块石头,什么辛酸苦楚都一股脑的顺着眼眶涌了上来。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没有灵气、没有资源,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的兄弟姐妹们耗尽灵力变成凡人,最终病死、饿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醉金枝的话让江山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鬼市是因为吸纳了太多恶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从来没想过这群魔乱舞的背后,会是这个原因。
  “弟弟出身名门,自然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低贱的人。在你眼中我们这些人都是死不足惜的恶人,死上千百次也是活该!”
  江山依旧沉默,不过攥紧的拳头已经逐渐松开。
  “三十年前,我也跟你的想法一样。直到我们被困在了这里……”醉金枝挥了挥衣袖擦去泪水,继续道,“看到曾经的同门一个个灵力耗尽死去,我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是这里还有我的族人。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江山静静的听着,他能想象到醉金枝当初面临的艰难处境。若是把醉金枝换成自己,在变成魔鬼和亲族死绝之间到底应该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错,可是又不得不选。
  “当年和司寇家立下盟约之后我们都被集中在这里,走入阵法之后我们才发现被司寇家骗了。这里被阵法封锁,根本没有灵气。”
  江山神色黯然。“在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不会有好的结果。”
  “知道又能如何?我们有的选吗?”醉金枝嘲弄的一笑,忽然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挨过饿?”
  江山点头。几年前凤仪城大灾,他就是灾民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逐渐空洞,那幅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景象如同梦魇般浮现在眼前,恍如就在昨日。
  江山体验过饥饿,那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在饥饿面前,什么礼义廉耻都不如一个发臭的馒头更有价值。
  醉金枝叹了口气,遥遥望向远方,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血衣门战败之后,门中被俘虏的弟子连同其族人都被圈禁在这处山谷。这里与其说是司寇家划给他们的栖息之地,不如说是司寇家为他们打造的一个牢笼。
  除了血衣门少主的四大护卫和少数几个金丹期的修士以外,这其中大多数都是筑基期和炼气期的修士。
  此地阵法隔绝灵气,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还能勉强支撑,可是那些炼气期的修士很快便灵力耗尽,不到一个月就有不少人被活活饿死。
  获胜的中域修士在阵法外把他们当成野兽一样欣赏,用食物和灵石践踏着他们的尊严……
  直到三个月后,就连筑基期的修士也相继跌落境界,灵力几乎枯竭。
  那些阵法之外的豺狼们越发肆无忌惮,有人见她姿容美艳,便进入阵法用大量灵石为筹码,要求她显出身体。
  为了能让族人活下去,她同意了!
  堂堂金丹修士,血衣门年青一代中的天才翘楚,居然沦为一群筑基期宵小之徒的泄欲工具。
  “以我当时的实力,想要杀死这些畜牲易如反掌。”
  “可是你没有。”江山心中酸楚,他能想象到醉金枝当时的处境。
  “是的,我没有。如果我杀了他们,就不会再有人冒险进入阵法,也就没有人再带灵石进来。我的族人们都会死……”
  江山默默的听着,两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没想到这个世界是如此操蛋!
  将昔日苦楚说出来,醉金枝反而觉得内心舒服了很多。她原本以为不让别人知道这些往事,她就还是当年那个叱咤呼啸山的天才少女。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压在她的心底太久,已经成了她心中无法跨越的魔障,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心怡的男子。可在那件事之后她便再也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面对心中那个人。
  可是,在见到江山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的时候,她早已尘封的情愫又被揭开。自卑、惶恐,种种心情让她变得异常敏感。
  直到当着江山的面将一切倾诉出来,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你恨他们吗?”
  “恨。”醉金枝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可是除了恨我也感激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我的族人还有我都活不到今天。”
  说到这里,她忽然转过头看向江山,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
  江山默默摇头。“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是结果肯定要比你现在糟糕得多。你比我更坚强,更有勇气。”
  醉金枝没有想到会得到江山这样的评价,一时感激得热泪盈眶。“我还以为说出这些事情之后,你会看不起我。你还想知道我这迎香楼中其他姑娘都是怎么来的吗?”
  江山再次摇头。“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饶是他已经这么说了,醉金枝也还想借此机会将这些事一股脑全都说清楚。
  “我这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买来的,这我并不否认。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呼啸山的黑市上,一个筑基女修炉鼎卖多少灵石?”
  “不知。”
  “一百块灵石!只值一百块灵石!”醉金枝惨然笑着,“这些女子如果被人卖到黑市,难免落个被榨干阴元而死的下场。我也不想买她们,可如果我不买,她们就会死。留在这里虽然没有尊严,但至少还能卑贱的活着。”
  对于呼啸山的修士,江山感触颇深。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也见过不少修士。要么大奸大恶,要么道貌岸然,总之没有几个好人。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种遍地豺狼的地方想要活下去,几乎不可能。也难怪冯天青临死之前会让自己把冯宝儿卖进迎香楼了。
  江山当时觉得冯天青就是个畜牲,现在看来,一个为了自己妹妹不息冒着生命危险去杀同伙的人,怎么可能会如此歹毒?也许在他眼里,这才是冯宝儿能够在呼啸山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醉金枝惨淡一笑:“姐姐是个坏人,做过的坏事太多,死一百次也赎不清我的罪孽!”
  醉金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江山不好评判。细细回想自己这十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扪心自问,他也做过不少违心之事,也有不少人恨他入骨。
  但他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内疚过,大概是因为他的手段虽恶,但初心无不向着光明。
  醉金枝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或许这世上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如此复杂。单凭善恶二字来给如此复杂的人性归类,确实太过武断了些。
  “姐姐。”
  醉金枝忽然怔住,吃惊的看着面前的江山。她没想到江山在得知她的身世之后,态度居然比之前更加亲近了一些。
  “你不恨我?”
  江山洒脱一笑:“怎么会?姐姐是女中豪杰,弟弟钦佩不已。”
  醉金枝不知是喜是悲,默然垂首道:“我罪孽深重,可惜困顿与此。此生怕是没有机会赎罪了。”
  “不,鬼面花并非无法拔除。所以你还有机会。”一直不声不响的大白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