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尼林坐在车里,他眉头紧缩,看着窗外的街景,陷入沉默。
  作为巴伐利亚的总理,他最近的烦心事比较多。
  鲁尔区距离巴伐利亚很远,但是那里发生的事情,却让巴伐利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毁灭性的灾难。
  法国人的入侵举动彻底点燃了德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各种游行此起彼伏,人们高呼口号,要求驱逐包括犹太人在内的所有外国人,暴力事件更是层出不穷,社会治安面临严峻的挑战。
  而经济状况更加堪忧,纸质马克在疯狂贬值,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
  这导致物价飞涨,特别是在冬季,本来食品在这个季节就是最贵的时候,结果现在,已经快要涨到天上去了。
  街头到处都是失业的人,他们在各种福利点门前排队,可能要排两到三个小时,才能领到一块干巴巴的面包。
  即便如此,面包依然不够用,巴伐利亚当局已经竭尽全力,但依然无法满足底层人的需要。
  饥饿和寒冷在慕尼黑蔓延,克尼林感觉糟透了。
  然而这几天,又出了一件新的“糟心事儿”,在纳粹党的鼓动下,工农联合党的粮库发生恶性抢劫,数千人聚集到那里,冲击了粮库,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从克尼林的视角看过去,工农联合党是一个温和的政党,他们一直致力于平抑粮食价格,同时在慕尼黑设置了福利点,免费发放面包和熟土豆。
  在这个时候,像工农联合党这样的政党,巴伐利亚当局必须“捧在手心里呵护”,毕竟他们的存在,对于稳定社会秩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让巴伐利亚当局减轻了不少压力。
  但是纳粹党站出来挑事儿了,他们表面上是攻击工农联合党,但实际上,却是在挑衅自己和巴伐利亚当局。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疯狂的举动,巴伐利亚当局偏偏还不能采取过激的做法,纳粹党是一个具有暴力性质的政党,他们的人数现在已经达到数万,在巴伐利亚,特别是慕尼黑,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和破坏性。
  “那就是一头潜伏的野兽。”
  这是情报机构,给自己的建议,简单而形象。
  所以克尼林很头疼,他不想和纳粹党起冲突,但是也不能让工农联合党不满,这是两个自己都惹不起的存在,于是乎,只能由自己出面,让他们和谈,尽可能“和平”地解决纠纷。
  “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克尼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着,随后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祈祷这两个冤家对头,能够在自己的调停下,握手言和,不要再折腾了。
  当车子停在霍夫布劳斯酒店门前,克尼林在警察的护卫下走了进去,只见双方代表还没来,但是观众席却几乎坐满了。
  “都注意一点儿,这些观众可能是带有倾向性的,甚至很多都是两个政党的成员,乔装打扮后伪装成了观众。”
  当克尼林坐在台上后,警察局长紧张地和手下说道。
  手下当即点点头,随后开始了严密监控,他们沿着墙壁站好,每隔几米就布置一名警力,监视观众席的一举一动。
  现在观众的数量大概有五百人,而且过半是妇女或老人,警察在他们入场时都进行了检查,确保他们没有携带枪支或刀具。
  当然,啤酒瓶之类的也属于“违禁物品”。
  两支政党并没有让克尼林这位总理大人等太久,只见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到达霍夫布劳斯酒店。
  这让酒店的门前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希特勒和克莱都走下了车,他们互相望着对方,谁都没有移动脚步。
  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一句话都不说,视线在空中激烈交锋,几乎摩擦出了火花。
  “咳咳,你们如果想继续这样互视,这没关系。
  但是我们都在陪你们挨冻,如果你们不介意,能不能‘高抬贵脚’,去里面互相盯着看。
  看到晚上都没问题。”
  巴瑟夫走了过来,一脸幽怨的对着两人说道。
  总理大人亲自出席,作为政治审查员,他自然负责接待两个政党的领导人。所以他在外面已经站了快一个钟头了,冻得老脸通红。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然后又转头回来,互相瞪了几眼,便齐齐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他们几乎一起进的门,然后互不相让地在通道里“齐头并进”,当他们出现在会场时,克尼林激动不已,因为他看到两个人肩并肩向着主席台的方向走来,从政治角度讲,这代表着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或协议。
  但是转而,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只见两个人互相较着劲,拿肩膀挤压着对方,谁都不肯看对方一眼,更不肯慢下半步,就像两个小孩子在斗气。
  是的,就是两个小孩子,或者是因为一块橡皮泥,又或者是一张漂亮的明信片,总之,他们闹脾气了,谁都不理谁,但还是要和对方较劲。
  看着这两个“问题儿童”就座,克尼林有一种心累的感觉,他现在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或者家里,这场集会不需要他这个总理在场,需要的可能是一名幼儿园老师。
  此时的总理大人,心里就是有这么一种荒诞感,但他很好地保持住了情绪,表情管理很到位,这是他常年混迹于政坛修炼出来的成果。
  简单地和两个人握手寒暄,克尼林就宣布,这场公开会议开始。
  “我先把事情简单说明一下。”
  警察局长先站了起来,他拿着一沓卷宗,这是有关冲击工农联合党粮库的案件资料,他把大概的事情经过讲了一下,随后又拿出被捕者的口供。
  “一派胡言,他们不是罪犯,而是有正义感的德意志年轻人。”
  局长的话还没讲完,观众席里就有人大声呵斥起来,对于这个情况,警察们早有所料,他们迅速过去,要求那几个人安静,否则就滚出会场。
  有了部下维持秩序,警察局长的发言还算顺利,他把大致案情讲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完全是陈述事实,这得到了克莱的认可,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时候,希特勒站了起来,他接替警察局长,走到麦克风前,用深邃的眼神扫过全场,然后淡淡的开口。
  “我尊敬警察局长先生,也尊敬到场的每一位警员,但是我无法同意你们的说法,因为我不认为那些孩子做错了什么。
  那些孩子没有错,那些去冲击粮库的民众也没有错,因为造成这个局面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让这片土地充满饥饿与死亡的刽子手。”
  希特勒大声地说着,但是他没有咆哮,反而是到达了某个情绪的节点,爆发并没有到来,还在酝酿当中,但是却让所有人,都对他接下来的话,充满了期待。
  “众所周知,我们的国家病了,法国人占领着我们的土地,德意志迎来了历史上最大的屈辱。
  与此同时,人民正在挨饿,每一天,都有无数德意志人倒毙在街头。
  那些年轻人只是希望能救一点人,因为就在这些同胞去世之地几公里外,就堆积着无数粮食。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粮食出来,救济一下这些可怜的同胞,难道他们不是德意志人?或者你们不是德意志人?”
  希特勒一直用哀怨的语气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克莱和其他工农联合党高层,视线里满是愤怒。
  “请说和本案有关的事情。”
  警察局长率先开口了,他指着希特勒,这代表着威胁。
  希特勒回以冷笑,他再度转过头,看向全场,然后缓缓举起拳头。
  “我不认为我的孩子们犯了错,也许他们的确违反了法律,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让更多的同胞活了下来。
  如果这样有错的话,那我觉得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我,阿道夫.希特勒的错误,我或许应该战死在前线,而不是苟活到现在,看着这场不公正的惨剧发生。”
  希特勒的声音开始拔高,这让台下人有了共鸣,人们纷纷喊着:
  “学生们是无辜的。”
  “法律不应该判他们有罪,他们是英雄。”
  “为什么,不能多拿出一点粮食出来。”
  “工农联合党才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我们要公正,我们要平等。”
  ……
  台下开始乱哄哄一片,警察不得不尽力维持秩序,但是这很难,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喊着支持希特勒,并声讨工农联合党。
  现在可以肯定了,台下大部分人,都是纳粹党的支持者,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的党员在假扮观众。
  “安静,安静,现在由工农联合党的克莱先生发言。”
  警察局长大声喊着,但是显然他的话没什么用,观众一直在叫嚷,当看到克莱走到麦克风前时,甚至有人发出了嘘声和咒骂。
  “好吧,感谢希特勒先生的‘攻击’,现在轮到我发言了,如果你们想要骂,至少等我说完话以后。
  这是一个德国人最基本的礼貌和体面,除非你们认为自己不是一个骄傲的德国人。”
  克莱知道下面大多都是纳粹党的支持者,但是他并不害怕,也不紧张。
  至少警察很多,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这可比粮库那天强多了,毕竟饥饿的数千人站在你面前,他们可能做出任何事。
  大概过了十分钟,场面终于控制住了,克莱弹了弹麦克风,这让电子音如同爆炸般席卷全场,克尼林给了他一个白眼,毕竟这个声音,对上岁数的人格外不友好。
  “我很同情我的同胞,事实上我们工农联合党一直在致力于维持慕尼黑的粮食价格稳定,并为低收入人群和失业人群发放免费的面包,来缓解饥饿。
  老实说,从经济的角度而言,我们一直在赔钱,这一点可以从我手上的账本得以体现,一目了然。”
  克莱从怀里拿出一沓账簿,重重地摔在讲台上,他告诉观众,工农联合党已经入不敷出,他们的确赚了一些钱,但也债台高筑,他们为了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已经奉献出了一切,他们用巨额的赤字在勉力填饱慕尼黑人的肚子。
  “我们已经倾其所有了,粮库里的确还有些粮食,但是那些粮食并不足以让这座城市远离饥饿。
  而且它们的作用,是平抑粮价,平抑这座城市的食物价格。
  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投入市场,慕尼黑的粮食价格,将会在一天之内翻上几倍。”
  克莱大声的嚷着,他的话,让台下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不傻,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具备经济学常识,知道平价粮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一个缰绳,把已经快要发疯的粮食价格牢牢栓住,避免它陷入“狂暴”。
  克莱见观众们的情绪得到平复,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做出了“让步”,同意不再追究那些学生们的责任,也不会向纳粹党提出赔偿要求。
  但是他需要得到一个保证,那就是这类事件,绝对不能再发生。
  “我想希特勒先生,会很高兴接受这样一个提议。”
  看到克莱的表态,克尼林露出了笑容,他觉得,工农联合党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纳粹党应该欣然接受。
  “不,我不接受这样的提议,我依然认为,工农联合党应该拿出粮食,分发给饥饿的市民。”
  希特勒态度强硬,他看着克莱,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光,因为他好不容易挑动起人们的情绪,结果克莱三言两语,就又给平复下去了。
  希特勒不傻,真正落到法律层面,肯定是纳粹党不占理,他们冲击别人的合法领地,造成了财产损失,必然要受到追究。
  所以这潭水必须搅浑,必须颠倒黑白,死咬着当下时局不放,去抢占道德制高点,这才是希特勒的目的。
  “不要太过分啊。”
  克莱也发出了警告,他已经让步了,希望这件事快点儿过去,但是看希特勒这个“狗皮膏药”,是没完没了了。
  “我在为这个民族说话,为慕尼黑的市民发声。
  为什么是我的不对,如果这样也算不对,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
  看着我们的同胞们饿死么。”
  希特勒用挑衅的眼光看向克莱,而克莱则是笑笑,随后俯下身,小声地道:
  “你知道自己很讨厌么?”
  “知道,但是没有你讨厌。”
  “那么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再揍我一拳?”
  “恭喜你,答对了。”
  ……
  话音落下,克莱暴起一拳打在希特勒脸上,随后扑上去,与他扭打在一团。
  这一举动顿时让会场乱了套,克莱和希特勒扭打在一团,互相往对方脸上塞拳头。
  这让两边的其他高层也纷纷加入战团,你一拳,我一脚,主席台上彻底乱了套。
  他们早就看对面不顺眼了,能忍到现在已经算克制了。
  “住手,住手。”
  警察局长大惊失色,他立刻挥手让部下们上台,把两边的人拉开。
  但是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台下的观众也纷纷冲上来,投入了“战斗”。
  这让记者们兴奋起来,他们纷纷找好角度,一边躲过飞来的凳子腿,一边按下快门。
  就在警察们忙乱不堪之时,会场的门却被粗暴地撞开,只见一群带着“卐”字袖标的冲锋队杀了进来,他们高呼着口号,投入战团。
  这让局势瞬间倾斜,克莱一方人数太少了,面对来势汹汹的冲锋队,肯定要吃大亏。
  毕竟警察已经失去对局面的控制,根本无暇阻挡乱入的冲锋队,他们能保证自己不被人群掀翻在地,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眼看克莱等人陷入危机,这时候,一声大喝传来。
  转过头,只见一个粗犷的男人冲了进来,他一拳就将拦在面前的某个冲锋队倒霉蛋打倒,只见那个家伙嘴里鲜血直流,倒着飞了出去。
  似乎某颗牙齿被打掉了。
  安西带着护卫队的人赶到了,这个党主席早上被克莱和帕尔联合忽悠了一通,搞错了时间。
  但是赶到的时机刚刚好,正好遇上了混战。
  于是霍夫布劳斯酒店再度沦为战场,咒骂声,哀嚎声,惨叫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整个会场乱糟糟一片,到处都是乱战的人群,德意志男人的荷尔蒙得到了尽情释放,女人们则被双方“礼貌”地安排退场。
  此时,巴伐利亚的总理大人,正躲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下面,他看着这一幕,无可奈何。
  他预料到双方不会太配合,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就动手。
  “和谈的事情先不提,至少两边的领导人,需要先冷静冷静。”
  或许因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克尼林反而感到了轻松,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这么轻松过了,仿佛千斤的担子,一扫而空。
  就这样,在这场数百人的混战中,巴伐利亚州的总理,克尼林先生,躲在角落的桌子下面,听着嘈杂的“音乐”,微笑着点燃了烟斗,吐出一口白雾。
  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