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身份以后,两个人都放松下来,不过与此同时,多纳托的提问果然也犀利起来。
  “克莱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的政党看上去如此与众不同。
  老实说,给我的感觉,你们更像是一个企业,而非政治团体。
  你们的核心领导层,看上去就像一个董事会,而党员则是企业雇员,就连你们的合作政党,让我觉得,都是你们的供应商。
  丝毫感觉不到,你们有什么政治理想和企图,完全都在围绕生意打转。”
  则是一个多纳托最疑惑的地方,工农联合党太独特了,他们的出现,他们的存在方式,都是那样的别具一格。
  听到多纳托的提问,克莱笑了,其实他和帕尔,甚至安西,早就有这种感觉,他们也觉得自己等人就是在做生意,而非搞政治。
  “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么?”
  克莱淡淡说着,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袋饼干,放在桌子上。
  “看看吧,这是什么?”
  将饼干推给多纳托,克莱面带笑容地问道。
  “一袋饼干,看上去制作很粗糙,尝起来……有些干涩,烘焙时间不足,而且缺乏甜味儿……咸的,是盐饼干。”
  多纳托很不客气的打开包装,品尝起来。
  作为意大利人,他的舌头很挑剔,仅仅一小口,就脸色微变,把饼干放下,不再吃第二口了。
  眼神中带着一丝嫌弃。
  克莱:……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克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凭借这一年多锻炼出来的快速反应,他压下尴尬,迅速整理心情。
  把桌子上的饼干拿了起来。
  轻轻打开袋子口,拿出一块饼干来,也不顾上面沾了多纳托的口水,啃了一个干净。
  “这是我们自己生产的饼干,从农场,到加工厂,再到售卖处,全部由我们工农联合党的产业完成。
  我知道它的味道并不好,因为我们尽可能以最低的成本来生产它,因为这是巴伐利亚底层民众,救命的东西——我们免费发放。”
  说完话,克莱把空空如也的饼干袋子放下,他的语气缓慢,声音也不大,但是多纳托已经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免费?您是说,你们在赔钱为民众提供食物。”
  多纳托站起身,眼睛盯着克莱,过了好一会儿,他脱下帽子,对着克莱深深一礼。
  这是致敬,向一位深爱自己祖国,并且倾尽全力为人民谋福利的人,致以最高的敬意。
  这种敬意,不分种族,不分性别,不分国籍,完全发自内心。
  “这就是我的回答。
  任何政治主张,任何政治活动,不能只是喊喊空泛的口号。
  德意志正处于困境中,人民正在挨饿,我们是一个政党,但是我们不能只是举办集会喊口号。
  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填饱人民的肚子,让这个民族生存下去。”
  克莱很平静的说道,随后介绍起工农联合党的各种实际措施。
  他们收购了大量土地,拥有自己的农场,除了一些必要的经济作物外,在保证收益的同时,尽可能多地制作成品食物,平价销售,甚至免费发放。
  这些平价或免费的食物,它们并不好吃,面包很硬,饼干也很粗,对于牙口不好的人,这些食物必须泡着汤汁才能食用。
  看起来这些东西完全是垃圾,但这是工农联合党的许多人绞尽脑汁,才制作出来的。
  它们的确不好吃,甚至难以下咽。
  但它们便宜,而且营养丰富,就好像刚才的饼干,那里面只有少量的糖,但却有盐和干菜,仅仅一包,就足够一个成年人填饱肚子,每天只需要两包,就可以维持生存。
  而这种饼干,工农联合党每天要向慕尼黑提供整整两万公斤,全部免费发放给失业工人和无家可归者。
  “人民需要活着,他们愿意支持一个政党,或者一个政治派别,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些政党和政治派别,可以让他们活得更好。
  而我们做的就是这一点,我们不是左翼,也不是右翼,我们的饼干和面包就是我们的主张。
  人民要吃饭,民族要存续,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人民吃饱,让民族繁衍下去。
  所以我们的政治主张永远和人们站在一起,只要是满足人民的需要,那就是我们奋斗的方向。”
  克莱铿锵有力的说着,而多纳托露出崇拜的神色,面前的年轻人让他敬佩,毕竟他见过太多的政客,他们大多夸夸其谈,总是抢占道德的制高点。
  但是在克莱那一袋饼干面前,那些政客所有的说辞,全都显得苍白无力。
  克莱起了高调,在拿出那袋饼干前,多纳托百分百会对他的这种论调抱有鄙夷。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明白,工农联合党在充当着任何一个政党都难以承担的角色,他们在用实际行动,来为德意志的存续,做着努力。
  是的,实际行动,他们不是在利用民众,而是在保护民众。
  以一个政党之力,在为人民贡献福利,那些面包和饼干,就是最好的宣传语,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举办集会,看看那些售卖口前排起的长队,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宣传。
  也正是因为这样,工农联合党才会如此的与众不同。
  “我非常尊敬您,克莱阁下,不过贵党的做法,让我产生一个疑问,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毕竟,就算把成本压到极限,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作为社会经济学教授,多纳托很清楚这需要多少资金,这不是一个政党,甚至任何一家大型公司,所能够承受的。
  “我们在压缩成本,尽可能在每一个环节上压缩。
  同时我们也会针对富裕人群,提供高质量产品,然后用这部分收益,填补到低端产品当中。”
  克莱只是很简单的做着解答,而且几乎就在多纳托说完的瞬间,他就将这套词儿讲了出来。
  他的确说了一部分原因,但是另一部分原因却没说。
  工农联合党在通过金融杠杆撸羊毛,他们与银行合作,利用工分将马克的通胀放大,从而赚取大量实际价值。
  而且低端品几乎全产业链都在工农联合党的内部进行,最后还是免费发放,只缴纳很少量的税金。
  所以即便是同样的配方,他们的饼干和面包,也比任何其他企业制作的成本要低,这一点几乎是无法复制的。
  克莱不是搞经济的,但是这一年多,为了政党发展,他不得不恶补经济学,同时有帕尔这个“老师”言传身教,而且还有大量“实操”机会,这让他在这方面,远超普通人。
  而多纳托本身也是研究经济学的教授,还是宏观经济学。
  两个人就这些问题进行了很多探讨,竟然觉得和对方很投缘。
  以至于聊着聊着,他们便把话题,从德意志,从巴伐利亚,转到了意大利。
  “法西斯行动队正在和那些共产主义者战斗。
  国王陛下默许了他们的行动,首相大人也表示支持,毕竟这是恢复国内经济,避免割据的必要措施。”
  多纳托聊到了最近意大利的时局,作为国王的参谋,他虽然是研究经济学的教授,但是对于政治动向,也极为敏感。
  “不,他们都错了,法西斯才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他们的暴行,才是社会动荡的根源,共产主义者并不会破坏意大利现有体制,墨索里尼才是那个破坏者。
  法西斯必须被消灭。”
  克莱立即反驳了多纳托,甚至情绪有些激动,他知道墨索里尼这个家伙有多恐怖,意大利在他的统治下,将会迎来一段黑暗的历史。
  “可是,法西斯主义目前很受欢迎,特别是底层人民。”
  多纳托摊开双手,克莱是穿越者,但他不是,他只能看到现在的状况。
  法西斯政党此时正处于快速发展期,他们的主张受到底层农民和工人的欢迎。
  毕竟法西斯主张强硬的政府,主张“平权”,主张打击投机者,主张法定最低工资,主张55岁退休和严守8小时工作制。
  这些主张都是“惠民”的,底层人士支持他。
  “他们懂个屁,窥视权利的人和拥有权利的人,根本不一样。
  我信奉一句格言,‘没有监督的权利,将是一场灾难。’”
  作为穿越者,克莱知道意大利法西斯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墨索里尼总是被认为是个小丑角色,是个自大的笨蛋。
  但现实情况完全不同,他的确自大,但是他的政治手腕绝对是同期世界强人中顶尖的存在。
  “不,任何权利都会受到监督的,何况墨索里尼并不是首相,即便他当选,也还有议会和国王的制约。”
  多纳托觉得克莱有些大惊小怪,意大利目前的状况不可能出现“不受制约的权利”,毕竟意大利人虽然懒散,但是不蠢,何况埃马努埃莱三世正值壮年,墨索里尼再怎么跳,也不是那位国王陛下的对手。
  “算了,你的眼界看不到那种未来。”
  克莱揉着额头,他的所有东西都是超前的,不仅仅是对火箭技术方面的,还有世界线方面的。
  不过相比起希特勒,墨索里尼造成的问题要小得多,这个自大狂虽然野心勃勃,但是意大利人可不好忽悠,整个二战他们都在打酱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拖德国人的后腿。
  老实说,如果意大利不参战,可能德国人还能坚持的久一点儿……
  更为神奇的是,意大利复制了一战时的“选边奇迹”。
  整场战争他们几乎都是希特勒的盟友,但是当战争结束,他们的椅子竟然在战胜国那边儿。
  想了想,克莱决定不再纠结于墨索里尼的事情,毕竟意大利这个神奇的国度,拥有极强的“纠错能力”,用不着他担心。
  两个人聊了很多,直到天色黑下来,多纳托才起身离开。
  原本克莱以为这只是一次小插曲,但是不想在三天后,多纳托再次登门,并且送上一张请柬,邀请他参加下个月,由罗马大学主办的一次关于意大利经济复苏的学术性研讨会。
  当然,这只是给了克莱一个前往罗马的借口,多纳托真正的意图,是想将克莱,引荐给埃马努埃莱三世。
  那个“大聪明”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