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2月24日夜,慕尼黑霍夫布劳斯酒馆。
  在慕尼黑,酒馆可谓遍地都是,这里的人们喜欢酒,更喜欢喝酒时的氛围。
  而霍夫布劳斯酒馆,算是在当地规模比较大,也非常知名的一家,因为它的宴会厅很大,大到足以容纳上千人,可以举办大规模的室内酒会。
  这种地方,在慕尼黑也是不多见的。
  集会还没有开始,但是已经人声鼎沸,克莱,帕尔和安西,混迹在人群中,他们安静的坐在角落,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你确定我们要打扮成这样?”
  帕尔有些不满,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进行了化妆,克莱粘上假胡子,而安西穿了一身油腻的工人服,至于帕尔,则是从园丁那里,借来一身肮脏衣服和皮围裙。
  围裙上的味道,让帕尔感觉非常不舒服。
  “好了,毕竟我们是作为普通人来参加,如果用原有身份,恐怕门都进不来。”
  克莱也有些头疼,他今天也是穿了一套工人服,还是至少一年没洗过的那种,味道直冲鼻腔。
  而且假胡子让他感觉嘴巴上怪怪的,说话非常别扭,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把那个家伙的头发抓下来一撮。
  不久前,克莱和希特勒打了一架,作为战利品,那撮头发被他放在密封袋里保存着,当做“荣耀”的证据。
  所以今天来看那个家伙演讲,自然要伪装一番,否则被认出来,恐怕自己要横着出去。
  但是目前来看,情况并没有太糟糕,今天来参加集会的,竟然大多都是具有左翼倾向的人,他们不断吆喝着,身上酒气浓郁,集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他们已经在“拆台”了。
  “嘿,难道就没有姑娘么?男人没什么好看的。”
  “对啊,就没有贵族的小姐么,给弟兄们表演个舞蹈。”
  ……
  一些人开始起哄,他们大声叫嚷着,手里的酒瓶发出撞击声,从穿着能够看出来,他们只是普通工人,虽然“德国工人党”打着工人的招牌,但是克莱知道,现在的他们,已经和“工人”不挨边了。
  作为最大的威胁,克莱一直在观察这个政党的走向,之前他们举办了一些小型集会,克莱虽然没有参加,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
  希特勒已经正式走向前台,他的演讲非常具有煽动性,特别是赢得了许多军人的支持。如果说之前德莱克斯勒带领的“德国工人党”,还是一个松散的小党派,那么现在的“德国工人党”,已经具有了纳粹的雏形,具备了暴力特征。
  这一点,从那些维持治安的“党员”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们拿着木棍,眼神凶厉,身穿军装,却没有军衔和所属部队的标识,很明显,他们的作用就是充当“打手”,所以真实身份被隐藏了起来。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气势全开。
  起哄者很快就在这种压力下闭上嘴,他们的确是来捣乱的,但是面对这些见过血的军人,他们明显底气不足。
  “果然,想要维持秩序,威慑力是必须具备的。”
  克莱拿出小本子,他把自己此刻联想到的东西迅速记下来,暴力虽然不被提倡,但是想要建立秩序,暴力不可避免。
  随着时间推移,会场里的人越来越多,这座大厅虽然很大,但是此刻也渐渐显得拥挤,这让克莱等人都十分吃惊,因为他们发现,参加这场集会的人数,竟然已经接近两千人了。
  “这个政党有这么大号召力么?”
  帕尔也感觉到震惊,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政党几乎闻所未闻,如果不是克莱非要拉着他,他压根不想来。
  但是现在他发现,这个政党有其独特之处,竟然能够吸引如此众多的参加者,简直匪夷所思。
  “这个政党正在越来越大,它们的影响力正在逐渐加强,需要警惕。”
  克莱也开始感觉到了压力,这个未来掀起血雨腥风的政党,已经初露峥嵘,他们的组织架构日趋严谨,他们的影响力日益扩大,最关键的,他们已经展露出一个独裁政权的原始形态。
  一切以那个人为准,他的话,对于所有党员来说,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就是铁水浇筑的律法。
  个人崇拜的可怕,就在于此,这让克莱想起百年后的那些脑残粉,为了追星,什么都不顾。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和脑残粉追星一模一样,偶像的意志取代了脑残粉的大脑,他们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剩下狂热的崇拜,自甘堕落成为一群行尸走肉,任人驱使还不自知。
  “他们赢得了军方的支持,那些人都是现役军人。”
  安西的眼光很毒辣,他看出那些维持秩序的人,他们身穿的军装都是新的,发下来绝对不超过半年,这说明了那些人的身份,现役军人,而非自由军团那些犹如乞丐的散兵游勇。
  “我们也可以建立这样一支队伍,换上统一服装。”
  克莱也对此很在意,不过关注的重点不同,这种统一制服的确很“提气”,于是在小本子上写着,会场里的所见所闻,以及灵光一闪的想法。
  这个举动与会场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渐渐引起几个士兵的注意,他们凑过来,佯装路过,随后在克莱身后,悄悄向本子瞄上几眼。
  “统一的服装很帅气,可以提升士气,感染他人……”
  一段段莫名其妙的话,让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过很快他们就释然了,毕竟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可理喻的太多了。
  没必要去强迫自己理解一个思维混乱的人,这是和自己过不去。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集会正式开始,一名主讲人走上前台,面对近两千名观众,礼貌的问好。
  希特勒坐在台下,他身穿一件蓝色的旧外套,十分不起眼,眼睛盯着台上的演讲人,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但是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安稳,他被两种情绪冲刷着,仿佛冰与火在内心中争斗,让他处于一种分裂的痛苦之中。
  这两种情绪,就是兴奋和不安。
  让他感到兴奋的是,今天竟然来了两千名观众,这是大大超乎预期的。
  他们的政党很穷,租用场地,印刷标语和广告,这都需要钱。
  所以这次集会,是他经过无数次争吵换来的,看到有这么多观众,他感到所有的争吵都是值得的,他有机会,在这些人面前演讲,去调动他们的情绪,去让这些人,为自己的声音倾倒。
  但是他也感到不安,他害怕自己会浪费掉这样一个机会,毕竟能够在两千名观众面前演讲,这是一种机遇,但他害怕自己把握不住。
  之前他已经做过数场演讲,不过规模都比较小,人数最多的,也不过数百而已。
  在那样的集会上,他能调动这些人的情绪,甚至可以和他们互相开玩笑,张弛有度,把会场的效果拉满。
  但是面对近两千观众,原有的“套路”就未必管用了,人数太多了,他不可能和所有人互动,甚至做不到选出其中的代表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演说,来打动他们的心。
  这两种情绪,不断在心中翻涌,让他看向讲台的目光,都变得游离。
  “也许他们说得对,但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丁格费尔德,一名来自民间的普通演讲者,他的风格幽默风趣,但语言表达不够直接,即便是骂人,都是拐弯抹角,需要思考一下,才能知道骂的是谁。
  这样的演讲没有激怒任何人,就连他嘲讽工人革命,都没有引起下面那些左翼工人的反感,因为他的抨击非常柔和,很多工人甚至觉得,这种程度的攻击,最多算是“调侃”。
  但是作为热场的演讲人,他做的还不错,观众偶尔会被逗得哈哈大笑,那些来捣乱的家伙,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会场的气氛非常和谐,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他们并没有争吵,谩骂或撕打,大家都坐在椅子上,表现的很放松。
  这给了希特勒压力,他知道,这样的演讲虽然可以让人听下去,但是无法打动任何人,你连敌人都无法激怒,怎么可能深入人心。
  所以他必须做出改变,他的演讲必须直达本心,必须非常的激烈,今天的观众,超过一半是左翼的支持者,他们是工人,支持工人革命,从这一点来说,他等于在给“敌人”演讲。
  但是很莫名的,他想到这里,突然不感到担心了,他觉得自己可以赢得那些人的支持,把敌人变成自己的“战友”,这并非痴人说梦。
  征服欲开始从心底萌发,他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战役”,他要用声音,打动那些敌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成就啊。”
  希特勒的内心开始激荡起来,他默默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今天,他将赌上一切,征服在场的所有人。
  是的,就是征服,用他的声音,用他呕心沥血几个月的成果,他坚信自己能够成功,哪怕那些人会用嘘声和咒骂回应自己。
  他甚至渴望嘘声和谩骂,这表示他成功激怒了那些人,他的话直达那些人的内心,他们会记住自己的声音,记住自己的相貌,然后,被自己征服。
  随着掌声响起,丁格费尔德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他面带微笑,深深施礼,就像一位游方诗人,优雅而完美的结束了表演。
  深吸一口气,希特勒闭上了眼睛,仅仅三秒钟,他又重新睁开。
  迷茫和不安,已经从眼神中消失,充满了斗志和炙热。
  小小的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缓缓走向讲台,每一步,都坚定无比。
  他的“战役”开始了,这是一场必须获胜的战斗,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然而他扫视全场,调整好心态,准备从喉咙里发出第一个音节时,下面突然有人不合时宜的嚷了一声。
  “哟,换发型了。”
  这让他不得不停顿下来,甚至因为突然的打断,让他忍不住还咳嗽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