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家的晚餐,人很多,但是气氛却显得很压抑。
  克莱正在嚼着香肠,老实说,他对这种食物并不喜欢,硬邦邦的,味道还有些重,但是他此刻却仿佛没有感觉,哪怕是嚼蜡,他也咽得下去。
  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嘴上。
  “好了,还是说说宣发传单的事情吧。”
  帕尔开口打破了寂静,拿着餐巾擦擦嘴,他把视线投向克莱。
  “效果不理想……好吧,可以称之为是一场灾难。
  我们分发了上万份传单,但是没有得到一个人的支持,士气有些低落,甚至传来不满的声音。
  教书匠们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们觉得既然政党已经获得批准,就应该向当局施压,重新建立教育体系,恢复教育者的工作。
  这一点可以理解,他们已经断粮很多日子了,急需薪水继续工作。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是我们理想中的社会状况中,小小的组成部分。”
  克莱开始说着,他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来说明情况,不过他的紧张依旧被留意到,毕竟这是一次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好不容易劝说那些无所事事的教书匠出来活动活动,他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慕尼黑的广场和工厂分发传单,一部分前往农村,给田间地头的农民和小农场主做宣传。
  但是效果很不理想,他们对教育根本就不感兴趣,更别提克莱创立的政党。
  虽然是一次尝试,而且有一半还是给那些教书匠看的,但是失败了,失败的非常彻底和干脆。
  这不仅浪费了教书匠们的热情,也让他们对党派产生了怀疑,最关键的,帕尔的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对于金主来说,他们最看重结果,克莱的“曲线救国”飞得太远了,不仅没有能够安抚那些迫切需要收入的教书匠,反而还打击了他们的信心。
  这会让人怀疑他的能力,他的主张和他的一切,是的,就是怀疑,以至于克莱感到不安,毕竟帕尔损失了钱,效果还是负数的。
  “都在意料之内,这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安西放下刀叉,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嘴,经过多日接触,他的“粗鄙”已经完全暴露,但是帕尔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于是他也干脆不装了。
  “是的,都在意料之内,你不用介意,我们刚刚采取行动,大家都没有经验,失败在所难免。”
  帕尔点点头,他知道现在面前的年轻人需要鼓励,而不是继续打击他,否则他的意志消沉下去,会让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流水。
  何况那点儿损失,帕尔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印刷传单用不了几个钱,即便是一万份,加上设计费,也不过才八百马克而已。
  “好吧,我吸取了这次的教训,不过我们必须讨论一下,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教书匠们的热情很有限,支撑不了他们多久,我们必须取得一些成绩,来巩固他们的信心。
  另外对于方针,我觉得没必要修改,我依然坚持,吸纳犹太资本家,对老兵群体进行安置。
  这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情,我们需要形成一个团体,一个内部坚固的团体。
  至于方法,我认为依旧需要加大宣传,传单如果不行,那么我们就演讲,组织集会,让他们能够理解我们的主张,对他们是有利的。”
  克莱说完,略微紧张的看着帕尔,毕竟这个金主如果不同意,那么万事休矣。
  最关键的,克莱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钱,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慕尼黑生活下去。
  甚至是生存下去。
  至于回柏林,那是一个他最不愿意的选择,毕竟自己和那位“父亲”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这具身体已经更换了主人,让他当面喊一个陌生人“爸爸”,他实在做不到。
  要知道作为一个坚定的理科男,他和自己亲爹都是矛盾重重,上一次春节回家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三年?五年?
  而他最后一次和自己父亲说话,也是最后在家的那个春节,他拥有自己的世界了,两个世界观几乎完全对立的人,是聊不到一起去的。
  所以他不想再叫了,哪怕是用德语,这是他留在慕尼黑的最主要原因,他在逃避,逃避这具身体的过往。
  “是的,我们的确应该向前看,现在批准已经拿到了,我们可以举行公开活动,不过问题依旧是原来的那些,我们缺乏经验,而且没有广泛的支持。
  我们需要增加成员,不管是哪种方式,教书匠们的诉求很简单,但他们的诉求不是我们主要的解决方向。
  作为一个政党,我们的目标依旧是社会性的,而不是集中在某一个领域,我们的目标是进入议会,进入政府,对巴伐利亚社会进行影响。
  所以我认为,不能再走弯路了,我们要把党员成分变得复杂一点儿,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领域的束缚。
  而我们的宗旨,或者说政党的诉求,必须要简化,充满诱惑力和煽动性,只有这样才能吸引人加入,扩大我们的影响力,从而达到进入地方议会和影响当局的目的。”
  帕尔淡淡说着,他的修养很好,并没有因为克莱的失败而盲目指责,他清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经营一个政党,他们都没有经验,这点儿“学费”,是必然要交的。
  “有一点我很赞成,我们缺乏经验,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经营一个政党,或许我们可以去学习,学习那些成熟政党的做法。”
  安西点点头,这个粗鄙的汉子并非没有思想,在他看来,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他们都是小白,必须快速加强和武装自己,才能在这个领域内待下去,甚至有所发展。
  “好吧,但是我们能去哪里学习?不可能有政党的核心层会接纳我们。”
  克莱知道,帕尔的意思是这次失败的责任不追究了,这让他如释重负,但是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的确,成熟的党派肯定不行,他们的架构已经完整,也不可能给另一个党派学习的机会。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多参加一些集会,甚至茶话会也可以,学习一些新兴党派的做法,要知道很多新兴党派,其实都是由老党派成员组建的,毕竟在政治这个海洋中徜徉的越久,野心也就会越膨胀。”
  帕尔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接触过太多政客了,对于他们的一些行为了若指掌。
  克莱创造了一个奇迹,他这么年轻,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竟然就敢建立一个政党,进入到政治这个漩涡当中。
  要知道大部分新兴党派,都是由一些“老江湖”创立的,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或是受到打压,或是理念及利益冲突,于是离开了原来的政党,依靠自己的人脉和名望,自立门户。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首当其冲,就是利益。
  以前他们作为成员,只能吃一些残羹冷炙,政党其实是盈利的,他们有自己的金主,或是那些大资本,或是普通民众,总之每一个政党,都非常重视“财政”,甚至有不少人,干脆就是在借机敛财,说漂亮话,干漂亮事,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也是现在社会上党派林立,但是依然混乱的原因之一,民众不知道哪个党派,是真正做事的,因为往往同一个主张,会有许多党派去宣扬,但是哪个会践行,完全没准。
  甚至没有一个党派践行这些主张,大家都是在动嘴皮子。
  “好吧,看来我们的确需要一个学习的阶段,所以我觉得,可以组织一次茶话会,先安抚教书匠们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多组织一些茶话会,费用我们来出,他们只管拉人头就行,我们需要增加人手,为将来的行动做准备。
  而我们三个,则需要更多去参加其他政党的集会,去学习一下他们的经验,至少知道他们是怎么拉人头的,怎么调动人们情绪的,这一点很重要,就像帕尔说的,我们缺乏经验,也缺乏打动人心的方式。”
  克莱说完话,把视线投向帕尔,这个计划需要金主支持,特别是针对那些教书匠的。
  人是自己忽悠来的,这让他顺利拿到政府的承认和许可,所以克莱认为这些教书匠是有价值的,现在的挫折,只是没有把他们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一次冒失的举动,让这些教书匠们受到了打击,现在需要安抚,需要他们恢复对自己的信心,这需要金钱的帮忙,也就是“金主”的应允。
  “恢复士气是必要的,我可以支付开销,不过必须有一个度。
  茶话会每周可以举行一次,每次我可以提供一百马克的支持,当然,在不超过预算的情况下,你可以尽可能多的召集参与人数。
  至于参加其他政党的集会,请两位理解,我在慕尼黑有些特殊,很多集会,是不方便露面的。”
  帕尔略微思考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他对帕尔始终是支持的,这个年轻人有能量,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给他提供纠错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好的,我会提供一个完整的计划书,大概在明天晚饭前,就能拿出来,我们可以吃过晚饭后,进行一番探讨和完善。”
  克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要这位大财主支持,那么事情就能搞下去。
  “可以,我没有意见。”
  “我也没意见。”
  帕尔和安西都点点头,克莱的行动力很强,这一点他们都是认可的,既然有计划书,那么就有探讨的价值。
  “那今天就这样吧,哪个……可以给我打包一份熏肉和香肠么?”
  辛迪这个姑娘还在家里,克莱吃饱喝足了,但是不能让她饿肚子,所以克莱决定,给那个可怜的姑娘,带一些吃的。
  不过这个举动让帕尔揉了揉额头,他对帕尔的行动力感到满意,但是这个年轻人的某些方面……
  “他已经不止自己蹭吃蹭喝了。”
  叹了一口气,帕尔有些无奈,但是面对女仆询问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作为慕尼黑首屈一指的富豪,他不差一份熏肉和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