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仆人都兢兢业业、战战兢兢的干着自己的活儿,正苑的厅内传来了声暴呵:\"我看你要气死我!不纳阿云为妾,除非你娶妻生子,否则,没有转圜的余地。\"
  孝节公主坐在堂上,上唇激动的打了颤,大气雍容的脸上满是愠怒的神色,看向下方站的笔挺的儿子,又爱又恨。
  伯岐向来出众,年少及第登科,生的英姿勃发,气度斐然,虽带了长公主之子的名讳,自身的光华却更胜一筹。
  她骄傲无比,自己的儿子,远胜过那贱人之子。
  可如今,儿子已到弱冠之年,别说红袖添香,子孙满堂,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而那裴公府的贱人之子,竟然伺候的通房都生了龙凤胎,让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她并非属意阿云,这姑娘到底是小族庶出,又是几乎算\"死了\"夫婿的小辈,难免膈应。可这小娘子倒是性格温和,时常来陪她,也算个体贴人,儿子又难免不反对...
  谁料,伯岐又突然反悔。
  \"你要让娘,彻底输给那个贱人吗?\"
  最后,孝节公主使出了杀手锏,泪目连连的看着他,裴宴礼总算面色松动。
  他自幼便知道爹娘不相爱。阿爹是京中名门世族裴氏的嫡长子—裴时,昔日的宏节十七年的文状元,江州郡守,一日打马回京撞上了长公主的马车。
  男女初遇,恰如粉杏萌动,阿娘向父皇提出嫁裴氏宗子之意,而阿爹也顺势答应,两人顺利成婚。
  到这,本就是极好的结局了。可不知为何,阿娘生下他的次年,阿爹突然变了个人一般,高热惊厥了一场,辞去郡守之职,搬出公主府,执意随了裴家二公子上战场,最后落了个残疾归来。
  一代天之骄子陨落,让京中众人唏嘘不已。
  随后,阿爹竟然与阿娘离心分居,突然纳了侍女为妾,连先帝惊动警告勿要辜负公主,也丝毫不管不顾,我行我素,裴氏一族怕皇帝发怒,也脱离了嫡支一脉。
  众叛亲离之下,皇帝也对阿爹没了耐性,剥夺了他的官职,冷冷的安排了这个酗酒成性的女婿一个闲职。
  后来,他想了想,便是阿爹的妾室生了几个两个庶子一个庶女,一族几口人蜗居在狭小的裴公府里。
  除了求他给庶弟安排个官职、给庶妹相看人家,他这阿爹从未主动见过他。自然,他如今也不在乎了。
  年幼哭求要爹的孩童,已经成长为了自己的参天大树。
  若以后,阿因逃离到闽州,他与阿因有了孩子,必会好好的对待她们母子。
  裴宴礼看向高台上的孝节公主,有些心疼,连忙让人上了茶,纠结了片刻,终究开口:\"母亲莫气,儿其实已有心悦之人。\"
  \"是何人?\"孝节公主一听,也不装可怜见,惊喜的追问了起来,裴宴礼淡淡道:\"闽州女子,昔日儿去闽州访查,安置了个通房,本为纾解。如今想来,倒是有些难得合心意。\"
  \"无事,喜欢的女子就带回来,娘自然会好好待她。\"
  \"是,儿这就派人传信给她。\"
  裴宴礼难得编了个谎,算是圆了过去。
  —
  长明寺是京中有名的旺寺,建于洪斜山顶,上山青阶绵延至山顶,绿苔覆上。
  冠盖如林的槐林高挺入云,云蔼山静,密密匝匝的野花盘山而开。
  一对人马停顿在寺庙后门处,绿意盖住檀黄木匾,直到小沙弥开了门,露了个小小的光头,太监一挥拂尘:\"宫里无人通知主持吗?昭容娘娘来此静修,禅房可备好?\"
  \"还没,等等。\"
  小沙弥是净白主持收养的孤儿,不懂规矩,福娘刚要生气,却被步撵上的丽人拦住:\"无妨,等等。\"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她觉得难得心静。
  直到主持打坐完,才露了张白眉慈目的脸,领着她们到了后院最大的一间禅房,内里空间也大,铜盆、幔床、书架一应俱全,另外膳房和静坐的禅室也近,倒是不错的居所。
  福娘和如意打扫了一番后,越容因静静的折了支干枯的晚银桂,塞入信笺递给福娘:\"穿了布衣,入夜后送到太傅府的书童阿照手上。\"
  阿照见过福娘,自然知道是谁的消息。
  果然,几刻钟后,福娘偷偷的回了禅房,脱了披篷:\"后院果然人少,奴婢刚溜进来时,除了个洒扫的婆子打懒盹,其余的侍卫都调到了正门看守。\"
  越容因点头,她写的午时二刻,不知他是否会如约赶来。
  打开不辞辛苦带来的螺钿木盒,里面的兔毛笔用了兔毛,柔软蓬松,纤毫毕现,用来润墨极好,送给他,也再合适不过了。
  净手洁面后,她努力睁着眼,支起窗子,夜色墨浓,听着不远处的阵阵古钟声,还有空气中的香火气息,一时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在空寂的夜晚听来尤为明显。
  见福娘也忍不住在门外的小榻上打起了懒盹,她便亲自去开了门。
  \"怎么来的这般准时?\"她打着趣儿,钟声刚响,他便来了。
  谁料,刚开了半个门,露的却是张俊秾的脸,非是裴宴礼的剑眉星目,而是带了清梅的孤傲霜感。
  非寒门而起,难有这拔地而起的骨节。
  \"娘娘,这是在唤谁?\"阮青微抵住她欲关门的素手,眼底笑意不达。
  \"娘娘怎么知道,今夜我来呢?\"
  午时京郊,他是如何风霜露宿赶来的?
  见他袍子微湿,大约沾了寒夜的霜露,越容因惊到失语,但手还是稳稳的抵着门,努力合上:\"阮大人怎么深夜来此地,快些离去吧,免的我唤人。\"
  \"臣来时,侍卫都调到了前门,娘娘是在等谁呢?\"
  呷呢暧昧的声音透过门缝,像毒蛇粘腻的附着在身上,她忍不住打了趔趄。
  可突然,门外安静了下来,她透过门缝,忽而看到了不远处的青阶下,一袭青袍缓缓而上。
  即便带了斗笠,她也知,来人是裴宴礼。可门外,阮青微却仍旧伫立在那,尚未离去。
  若是两人撞上...后果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