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民不可使知之
  王韶专门来东京述职,就是为了向皇帝上奏熙河开边的策略。
  在西夏的南部,从穿书陆出发,经青塘吐蕃,凿穿河湟之地,打通大宋与西域诸国的陆上交流之路,重开丝绸之路,以改变目前大宋对西方出口被辽夏控制的局面。
  而且熙河开边,又可以使得西夏腹背受敌,配合种家从横山一带对西夏的攻势,就能将西夏的军力分散在边境,即能削弱了西夏军力,又能加大西夏的军费支出,变成与大宋互拼财力的局面。
  要说拼财力,那就是大宋的强项了。
  王韶这次去河湟之地,一是配合自家侄子王璞,离间西夏南部的党项大姓,让他们主动向李元昊要岁币换来的龙气朱砂,并且参与到未来河曲特区的期货交易中来。
  二是察看当地情势,拉拢分化吐蕃部族,为攻略河湟做准备。
  王韶的事情自然是万分重要的,但又为何需要刘湛呢?
  对此,王安石解释道。
  “陛下,自真宗朝以来,四川的交子就已经成为了攻略西夏和吐蕃的利器了。
  刘湛精通货币之学,又是铸钱监监司,去四川执掌交子利器,配合王韶,最为合适。”
  “王学士所言极是。”赵顼面对王安石总是很尊敬,恭敬说道,”只是货币之学,非朕所能明了,不如请计相张方平一同前来商议,如何?”
  王安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张方平张相公,早就禀告过皇帝,刘湛有才,需要就近使用,不能放出京城。
  赵顼说自己不懂货币之学,却不问面前提出这个话题的王安石,而要再喊张方平来解释,恐怕内心已经倾向于不放刘湛出去,只是碍于面子,让张方平来拒绝自己罢了。
  果然,张方平到了延福苑,当头就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
  刘湛要做的是建立大宋纸币和河曲纸币体系,要建的是中央银行,这些都需要坐镇东京,统筹全局,而不是去四川搞什么交子。
  要攻略河湟,四川的转运使就能胜任,他们对交子的运用比刘湛更加熟练,完全不需要刘湛过去。”
  王安石可没有那么放弃自己的观点,针锋相对的说道。
  “就是因为四川转运使太熟练了,所以才不能用他们!
  因循守旧,如何能用的好交子和纸币?而且刘湛18岁就成了京官,毫无地方经验,正当去地方上锻炼。
  更何况,刘湛还要为陛下打造银行-百姓体系,四川百姓对交子的接受度如此之高,让刘湛去那边试行新法,正是若合符契。”
  “银行-百姓体系?”张方平疑惑道,“陛下,这又是刘湛提出的新法子?与大宋中央银行和河曲特区银行,是否有关联?”
  赵顼笑道,“这是刘湛为建立大宋中央银行提出具体措施。
  先从各个村庄开始建立信用合作社,再逐渐向上统一成县、州、路银行,最后在东京城成立农业信用总行,直属大宋中央银行管辖。”
  张方平眉头紧皱,“刘湛是否说起过,各个村庄的信用合作社,是由官府来建立,还是由当地乡绅来建立?”
  “都不是,刘湛说的是,让造币厂指导村中有田地的农户自行建立,请专人管理,由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设专门的法令,并由中央银行和审计院监管。”
  “陛下!刘湛误国!”张方平急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刘湛将如此重要的银行,托于小民自行成立,实在是误国误民之举!他必定包藏异心,陛下需要细细分辨啊!”
  赵顼听到张方平的话,心里又是惊怒又是犹疑。
  惊怒的是他完全没察觉刘湛的提议当中的异心,甚至还颇为喜欢。
  犹疑的是按刘湛的模型,张方平这种表现,或许正是官僚集团对皇帝绕开他们接触百姓的一种下意识反扑。
  赵顼不由得去看王安石,这位品德高尚的大儒,是赵顼心中最有可能一心为公的人。
  王安石沉吟一会,反驳了张方平。
  “张相公,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圣人愚民之言。
  我辈得天之幸,有了为国为民的权位,却要继续愚弄百姓吗?
  刘湛的信用合作社虽然听起来稚嫩,却正如书院可以兴学育人,信用社也可以开启百姓理财经营之智。
  若人人都学会了理财,又何必担心为豪商大户所欺呢?”
  “王学士不要做空谈。百姓饭都吃不饱,还去学什么理财?信用合作社一出现,必然导致农气下沉,商气上升,人人以利为重,而不能安心农事。
  陛下,臣为朝廷计相,实在看过了太多因为商事而损害农事的事情。
  碌碌小民难以分辨真假,让他们操弄商事,必然唯利是图而罔顾风险,一旦天灾一起,则村村信用社都要破产。
  到时天下百姓皆受其害,臣恐民变就在眼前矣!”
  王安石淡淡说道,“村村信用社联通,则是联天下之力以对天灾。若这天灾如此之大,尽天下之力也不能挡,那是天灾之祸,与人力有何关系?
  还请陛下明辨!”
  赵顼看着两位心腹重臣吵得不可开交,脑袋都隐隐发痛,连忙说自己还要考虑,把两人也劝走了,坐回座位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旁边的童驹看着心疼,说道。
  “官家还请注意龙体。相公和学士吵来吵去,都是因为刘湛的法子。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官家何不问问刘湛的意见呢?”
  赵顼眼前一亮,笑道。
  “小马儿说的好。但今日朕也乏了,就不见他了。你帮朕去问问刘湛: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该作何解?
  朕要看看,他让百姓自建信用合作社,是否暗藏异心!”
  ……
  ……
  “哈?”
  铸钱监大厅里,刘湛喝着童驹带来的蓝桥风月,听着童驹带来的皇帝疑问,露出了前世大学生特有的清澈眼神。
  “童公公,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不读经典。你这话是论语里面的吧,这朝中这么多大臣伱不去问,来问我?”
  “是官家和张相公讨论事情的时候,张相公提了这句,官家想着让你也解解这句话。”
  “张方平相公?”刘湛默默下巴,疑惑道,“张相公一个计相,也去抢翰林院的活?他怎么断这句话的?”
  “张相公说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可以驱使百姓,但无需向百姓解释驱使的理由,因为他们目光短浅无法理解。”
  “啧啧啧,腐朽的愚民气息。”刘湛嗤笑道,“我以为一国计相必有高论,没想到也不把小民当人看。
  要我来断句,这句话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也就是说老百姓自己能做的,就由着他们自由发挥;老百姓自己不会做的,就应该由朝廷出面引导!”
  童驹细细咀嚼一会,疑惑道。
  “刘监司这样断,似乎不合圣人原意吧?”
  “圣人原意?圣人说述而不作,所谓的论语也只是徒弟记录的。都不是自己写的东西,你敢保证上面写的就是圣人原意?
  好,就算论语是圣人的想法,那我也想问问张相公。一个奉行有教无类,广收门徒的圣人,为什么会觉得民,不可,使知之呢?
  都不能让百姓知道了,圣人又为什么要教育众人呢?”
  童驹的学识根本没法和刘湛辩论,一时哑然,只好强行记下,让官家自行分辨。
  刘湛却还要补上一刀狠的。
  “童公公,你给官家回话的记得要说。
  驱使百姓的是官僚,不可使知的可是官家的政令。
  按官僚集团的说法,官僚肆意驱使百姓,却不让他们知道缘由。一旦官僚集团扭曲官家的政令,百姓却无法辨明,他们的怨恨会集中在官家身上。
  明明是官僚做的祸事,却要官家来背锅,这就是不能分辨是非的百姓必然导致的后果。
  这样的后果,是官家想要的嘛?”
  童驹默然,想了一会,回宫向赵顼复命。
  刘湛悠然自得的喝酒,却发现门口探出来一个脑袋,正是黄道女,不由得喜出望外。
  “道女?你怎么来这里了?快进来快进来。”
  黄道女这才侧着身子进来,看着桌上的几壶蓝桥风月,又看着自己手里拎着的米酒,不由得有些尴尬。
  刘湛直接把她手里的米酒拿过来,笑道。
  “这是送给我的?进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东西,不管是不是送我的,现在都归我了!”
  说完揭开瓶口喝一口,脸上露出夸张的神情,“好!好酒!”
  黄道女噗嗤一笑,“刘公子……监司不要笑话我了,这米酒还是哥哥和我初来东京的邻居家自酿的,哪里比的上蓝桥风月。”
  “哦,不错哦,现在都能认出蓝桥风月了。果然当官了就不一样了,还没有恭喜黄监司呢!刘湛这边有礼了!”
  “刘公子!”黄道女羞恼的说道,“果然如冯大哥所说,若我称刘公子的官职,必然会被刘公子嘲讽的。”
  “哈哈哈,那冯平是我肚子的虫子吗,啥都懂。”刘湛笑了一会,正色道,“道女,你我是贫贱之时就有的交情,正式场合也就罢了,现在这里都没有外人,你喊我刘监司,太生分了。”
  黄道女点点头,笑道,“好不容易当个官,却不让人喊,刘公子也是妙人。”
  “怎么,在织染监没人喊你监司?”
  “是副监,而且是右副监。”黄道女强调道,“倒也没有人刻意为难我,只是除了教导织机的用法,平常也无人理会我。日子过得清闲,正好铸钱监离织染监也不远,就来刘公子这里看看。”
  刘湛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不说织染监,就是铸钱监的右副监戚文,也是专业技术人才,在铸钱监呆了几年了,也管不大住手下的吏员。
  新人都是这样,刘湛也只好劝劝黄道女。
  “搞技术的都这样,你还是专心搞技术,争取把织染监的东西都弄明白,回头织染监或者户部要开棉花公司的时候,就是你开始转管理的时机了。
  那个时候,还怕没人理会你吗?
  对了,你平常可以来铸钱监找我们的右副监戚文戚三问,他弄出了一个流水线作业,应该可以应用到织布上面去,你也研究一下,又是一件大功。”
  黄道女点点头,用心记下,随后就和刘湛聊起了加长。
  刘湛边喝酒边和朋友吹牛,正觉得生活美好的时候,冯平从外面进来,当头就问黄道女。
  “你还没和刘湛说吗?你哥哥的铺子,今天就要被人家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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