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的简笔画粗旷且抽象,除了熟知地理又熟悉刘湛的王璞,在场的其他人只能连猜带蒙的揣测刘湛说的意思。
  赵顼看了眼童驹,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喊人拿来了地图。
  刘湛在府州河曲县画了一个圈,昂声说道。
  “这里就是河曲,未来的特区!”
  “何为特区?”
  “特区特区,就是特别行政区——河曲特区将直属朝廷管辖,行政级别与开封府尹相同。
  此外,下放立法权给特区,引入西夏和辽国的法官,和大宋的法官共同成立河曲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一共设置七人,其中大宋、辽国和西夏各两名,府州折家一名。
  在河曲特区犯罪,就由河曲最高法院实行最终裁决,即使是死罪,也无需上报各国的皇帝……”
  “荒谬!”“大胆!”
  王安石和赵顼异口同声的呵斥道。
  王安石看向赵顼,见赵顼示意,当先开口道。
  “刘伯汝,皇权威严,在国家法度,如此权柄,岂能分给他处?”
  “很遗憾,辽国和西夏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刘湛摊手道,“一名西夏的商人在河曲和大宋的商人起了纠纷,他会信任大宋司法的公正吗?
  设身处地的想,大宋的商人在西夏境内做生意,和西夏商人起了纠纷,他会指望西夏官员为他主持公道吗?
  要开门做生意,就要有个明确可控的规则,有法治精神才能有契约精神。”
  赵顼的心里腾起一团火气,这个刘湛,上次要问官家的勇气,这次又要官家的权柄,他心里到底有没有皇帝?
  当然赵顼心里也明白,辽宋怎么说也是“兄弟”之国,真有辽国的人和宋人起了纠纷,一般来说,还是可以做到公平公正的……吧?
  赵顼忽然看见王安石的目光看了过来,两人眼神汇聚,同时想到了一起案件。
  高丽王子案!
  仁宗朝间,高丽国七王子护送高丽郡主来大宋和亲,结果七王子在东京城外的驿馆密室中被杀死。
  当时的包拯包龙图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进京赶考的时候遇到这件案子,在刑部和大理寺一筹莫展之际,包拯挺身而出,抽丝剥茧,一步步查明了真相,确认凶手是假扮为宋人的辽国间谍耶律楚材。
  即使包拯的证据清晰,推理明确,但高丽国仍不服气,还是请动辽国使团一同重审此案,三个国家的刑名好手齐聚东京,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调查,最后才摸着鼻子认可了包拯对于案情的审理结论。
  即便如此,高丽国与大宋的关系也由此转衰,更倾向于与辽国交好了。如今高丽商户很少来东京城做生意,往往去辽宋边境的榷场,在辽国能影响到的地方,才肯和宋人做生意。
  韩琦家的通州商行能做这么大,也和垄断了高丽人的生意有很大关系。
  王安石自然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不禁又问刘湛。
  “伯汝所设期货之法,不是为了将修葺皇宫的成本转给辽夏吗?为何现在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处处维护他国,损大宋而利辽夏呢?”
  刘湛笑了,“临川先生比我懂得多,肯定听说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不搭个看起来稳稳当当的棚子,辽夏之人又怎么肯进来躲雨呢?
  定河曲,用折家,放立法,分权柄,都是先给予的部分。
  等到取的部分来了,临川先生自然就知道我是在损谁,又是在利谁了。”
  “伯汝莫要打哑谜,”王安石正色道,“朝廷权柄,皇家法度都能予之,伯汝要取些什么回来,才能与之相抵?”
  “取回一个西夏,再取回燕云,够了吗?”
  听到这话,赵顼忍不住呵斥道,“刘湛!一个期货交易所而已,哪来那么大本事西取西夏,东收燕云?若钱财有用,要兵甲做甚?
  再拿这等话动摇人心,我必禀明陛下,将你问罪!”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张方平和李轩瑜事不关己,眼观鼻鼻观口,极力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冯平和童驹心知官家是真的生气,不由得心里忐忑,低头偷偷去看王安石会不会为刘湛求情。
  王安石却只是叹了口气,摇头不语,显然也觉得刘湛这话说的太满了。
  王璞却不知道这位赵令畴公子正是官家假扮,一位不能为实官的宗室子弟而已,上本参奏的威力远远不如王安石这种朝堂大臣。既然王安石都没说要问罪,那王璞自然还是要帮帮自己的好兄弟。
  “赵公子何必因言责人?刘兄说取西夏取燕云,却不说取西夏取辽国,为何?”王璞沉声说道,“无非是西夏立国未久,国中多有部落各自为政。
  若河曲特区能如东京期货交易所一般,让一名店小二翻身暴富,则西夏国的这些部落必然会被吸引,此时分而化之,可逐步化西夏之民为大宋之民。
  大宋兵锋所至,必望风而降,那李元昊失去这些部落作为屏障,空守河套兴庆府,无非是笼中困兽矣,早晚必为大宋所擒。
  西夏既定,则西军可专心对付大辽,再以利诱燕云大族来投,一举收了燕云,再与辽国相持便是。”
  赵顼的目光立马盯向王璞,心里默默把问罪的名单又加了个名字。
  刘湛也没想到王璞这么刚,看来和讲武堂的武将呆久了,脑子果然会变直。心里微微感动,嘴里连忙找补。
  “王兄这话虽然有些理想,但确实有实现的可能性。
  赵公子,王学士,我想问问两位,大宋和西夏的战争虽然各有胜负,但西夏要入侵大宋,西军能不能顶住?”
  赵顼看向王安石,而王安石不出所料的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西军精悍,开拓尚需努力,守土自然无忧。”
  “我也是这么觉得,大宋虽然打不进去西夏,但守个边境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刘湛点头道,“然后就是辽国了,两位觉得辽国和大宋百年都没有打过大仗,会因为在期货交易所里面亏了钱,就大举入侵大宋吗?
  辽国入侵的时候,大宋有能力守的住吗?”
  这下王安石犹豫了,还是说道。
  “辽宋接壤处太多,若从太原府入侵,则西军必能挡住。若从燕云入侵,骑兵可直达东京城下……”
  王安石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的去看赵顼,显然是想起了赵顼宁死不逃的旨意。
  赵顼也看见王安石欣慰的眼神,不禁莞尔,心里的气不觉消去不少。
  是啊,要收复燕云,收复西夏,这些事情总是逃不过的。刘湛的法子再精妙,终究是要刀兵下见真章。
  给了河曲特区特权又如何?若大宋能鞭笞四夷,一个小小的折家和河曲,又能起什么风浪?若是大宋积弱,所谓的皇权,想必也管不到折家了。
  想到这里,他反而对刘湛的说法升起了一些期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湛,你不必担心这些。只说说你在河曲特区要如何做吧。”
  刘湛原以为自己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劝动皇帝放权,没想到皇帝自己想通了。
  看来收复西夏和燕云,真的是成为了他的执念,为达到这个目的,可以做很多让步。
  当然,该有的安抚还是要给到皇帝。
  “赵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这河曲县是三国边境相接这处,本身就管不到太多。
  再者即便设置了河曲特区,下放了立法权,但特区的官员任命和赋税,还是由大宋掌控。
  而大宋水军随时进驻河曲,除了震慑辽夏,也能震慑府州折家,以防尾大不掉。
  只要大宋掌控了人事权和财权,对河曲特区的掌控力只会随时间增加。”
  赵顼听了刘湛的话,也微微放下心来。
  房间内的氛围缓和下来,张方平才开口打趣道。
  “刘伯汝可是把计省和户部的活计给抢了,赶紧给老夫讲讲,这商贾之道,如何用于国战呢?”
  刘湛伸出手来,说道。
  “五个字——温水煮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