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还没有入夏,人心却开始炙热了。
  马九思独自坐在孙羊店里,一脸茫然。店里小二不在,掌柜的也没有过来招呼的意思,大厅的桌面上都摆着吃过的羊肉,却只有他一个客人坐在这里。
  马九思暗自叹了口气,又不自觉的摸了摸身边的包袱,里面放着他前半生的心血——一部记载着当今大宋各类种植手段的农书。
  他已经按同乡的指点,去拜访过同为福建泉州人的吕惠卿吕大人。吕惠卿看了几眼他的书,大为赞扬,只说如今事务繁忙,官家也无心处理这种事情,估计要等一些时日才能为马九思上奏了。
  马九思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受宠若惊了:吕惠卿亲自把他送出门外,并吩咐家仆带他来孙羊店找吕惠卿的侄子吕俨,说是要吕俨这段时间带着马九思游览东京的。
  只是家仆已经去了一段时间,吕俨却还没有出现。
  马九思站起身来,正要向掌柜问话的时候,门外呼啦啦冲进来一波人,大厅里瞬间坐满,正是原先的食客回来了,场中顿时人声嘈杂。
  “涨了,又涨了!马上要五两白银了!”
  “是啊,怎么能涨的这么快?这朱砂佩真有这么神奇?”
  “可不是嘛,我隔壁邻居老李家的儿子,就在苏大学士府中做杂役,亲眼见到苏大学士随身带着那朱砂佩,连洗澡的时候都不肯放远些。
  你们想想,苏大学士那是什么人啊?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呐,他都要带这朱砂佩才能写出好文章,那些太学生又怎么会不想要?”
  “别说他们了,我也想要啊,弄上一枚戴上,明年东华门唱名的,没准就是我了!”
  “你先学会写自己名字再做梦吧!”
  众人哈哈大笑,兴奋不已。
  店小二终于看见了被冷落的马九思,连忙跑过来作揖请罪。
  “客官莫怪,小的失礼了。客官要些什么菜?”
  马九思摆摆手,说道。
  “我在这边等人。”
  “那我给您先来点茶水和零嘴。”
  “不着急。先给我说说,这些人说的,是什么事情?”
  马九思止住要去端茶的小二,又掏出几文钱,递给小二问点事情。
  店小二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劳客官久等,是小的不是。客官宽宏,只想问些事情,小的那还有脸要您的钱。
  况且这事情全东京都知道了,想必客官是从外地刚到东京吧?”
  马九思点点头,他随着商队进京后就直接去住店了,为了拜见吕惠卿,特意沐浴斋戒一番,又用心检查了一遍农书,直到夜深才睡去。心里一直想着事情,也就没有注意东京城里的动静。
  店小二笑道,“那客官可是来对了。这如今的东京城,比以往可是多了不少新鲜事啊。别的不说,只这满城的高德轿子,就是东京一绝。”
  “高德轿子?”
  “没错。东京城里很少有人骑马了,出门都是坐轿子的。想省钱的就坐高德起轿的轿子,想要排场的,就坐云辇轿行的轿子。小的听人说过,这云辇轿行是清嘉郡主的产业,那用的轿子都是从皇宫流出来的,以前都是给贵人们坐的呢。”
  马九思才意识到自己坐的轿子不是吕惠卿府上的,刚想再问问轿子的情况,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喊了一句又跑。
  “十两了!有人出到十两白银了!”
  这下连掌柜的都跟着人群跑出去了。
  马九思起身,又坐下,又起身,想想还是等吕大人的侄子要紧,又默默的坐下,心里暗暗懊恼:刚刚应该让小二端来茶水再问的。
  门口却忽然进来一个人,作书生打扮,仪态端正,看了四周一圈,发现这边坐着的马九思,快步走过来,拱手行礼。
  “在下吕俨吕子厚,阁下可是马九思马兄?”
  马九思赶紧起身见礼。
  “正是,吕兄可是吉甫大人子侄?”
  “正是叔父唤我来的。本该早些来见马兄,只是被这朱砂佩之事缠住,到现在方才得闲。还请马兄见谅?”
  马九思连说不敢,又请吕俨入座。
  吕俨看了看空空的桌面和无人的柜台,摇了摇头,直接去柜台拎了壶酒,取了两只碗过来,边给马九思倒酒边说。
  “我与这孙羊店掌柜相熟,今日是他怠慢了马兄,一会让他过来赔酒。
  只是马兄也莫怪掌柜的,实在是朱砂佩涨价涨的太快了。掌柜的手里也买了几分合约,所以内心焦灼,连生意都顾不上了。其实孙羊店名声在外,平常必定不会怠慢客人的。”
  马九思点头表示理解,又端起碗陪了吕俨一口酒,好奇问道。
  “这朱砂佩到底是何奇物,却有如此魅力?合约又是何物?”
  吕俨左右看看,见到没人,从袖中拿出一块朱砂佩,递给马九思。
  这朱砂佩是个圆佩,恰恰掌心大小,通体朱红,上面雕着云纹,云纹中央铭着两个字,正是“文曲”。
  马九思不禁拿在手里把玩,这朱砂佩入手温润,在阳光下是明红,在阴凉处又是朱红。坠在腰间或是扇尾,令人平添几分雍容华贵。
  见马九思对朱砂佩爱不释手,吕俨笑道。
  “马兄若喜欢,这块佩便送给马兄吧。”
  “初次见面,怎敢收吕兄礼物?”
  “无妨,这块朱砂佩是我花三两银子买来的。观马兄穿戴,必是富足之家,三两银子的礼物,马兄又何必介怀?”
  马九思点点头,也不再推辞,直接将朱砂佩收下。他来京城之前,家中就给他准备了500两白银用作打点,三两银子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回头在东京城找点更贵重的礼物回赠吕俨,一来二去就有交情了。
  “吕兄心意,在下就先愧领了。在下确实很喜欢这朱砂佩,尤其是这文曲二字的字体,颇有章法,不知是哪位名家手笔?”
  “是当今官家御笔亲题的。”
  马九思拿着朱砂佩的手都抖了一下,又赶紧拿到阳光下,细细观摩皇帝的书法。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问道。
  “朱砂本身就贵,这佩工艺也不凡,还有官家御笔,怎么可能只值三两银子呢?”
  “因为这三两银子只是付给高德的制作费,朱砂是官家赏赐给天下人的龙气朱砂,本来就不要钱。”
  “龙气朱砂又是何物?高德又是何物?”马九思一脸懵逼。
  吕俨就喝了一碗酒,起身邀请马九思。
  “马兄,百闻不如一见。且随我见识一番便知。”
  马九思茫然的跟着吕俨出门,没转几个弯,就见到一个望楼底下,围了一大圈人,中间有个高台,高台上张了一块榜,正有人爬着梯子在更新榜单。
  “涨了!涨了!二十两白银了!”
  “哈哈哈爷爷我发了!”
  “天杀我也……”
  “来人来人,又一个晕了的,快拉出去!别掐人中了,那边有备着的医师呢!快去!”
  场面混乱无比,随着榜单更新,有人亢奋大笑,有人捶胸顿足,还有人当场晕厥被拉到旁边的空地救治。
  吕俨见怪不怪,淡定的向马九思解释。
  “马兄请看高台上的榜单,就是朱砂佩如今的价格,一般是半个时辰更新一次,但今日行情火爆,一有变化就会上榜。
  如马兄手里这块朱砂佩,现在就值二十两白银了。”
  “吕兄何时买来的这块朱砂佩。”
  “三天前。”
  “三天前仅需三两,刚刚是十两,如今又变成了二十两。即便朱砂佩本身不凡,如此涨幅,也属罕见。莫不是有奸商如囤积粮食一般,居奇抬价?”
  吕兄摇摇头,问道。“马兄以为,这块朱砂佩应当值多少钱?”
  “先要问问吕兄,何为龙气朱砂?”
  “龙气朱砂,就是从皇宫的墙上取下来的朱砂,浸染了皇帝龙气,故有此名。”
  马九思睁大眼睛,原来是这种龙气朱砂。“有官家御笔,又是龙气……朱砂,想必当值百两白银?”
  “所以说,朱砂佩现在的价格还是太少了,马兄不如将手中这块佩卖出试试。”
  马九思被吕俨连说带劝,懵懵懂懂的来到望楼下的高德起轿网点,找了个宣讲人,说道。
  “我想卖朱砂佩,你们这里收吗?”
  宣讲人大感惊讶,“客人手里有朱砂佩?”
  马九思拿出朱砂佩,举在手里给宣讲人看。宣讲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已经围来一圈人,个个都盯着马九思手里的朱砂佩。
  宣讲人赶紧把马九思护在身后,那边驻守的护卫也冲了进来,把马九思接进望楼下的房间,不多时,宣讲人又拿着一张榜单跑出来,让人贴上高台。
  “一百两!朱砂佩现在卖到了一百两!!!”
  “啊啊啊啊啊啊……”
  “老李老李,不要晕!还能涨!还能涨!”
  “老张,你把我的合约卖回给我!否则我和你恩断义绝!”
  “……”
  一时人间百态上演,声浪震天。
  但是一种诡异的安静在人群中传染,不明所以的人们四处观察,终于发现了安静的源头。
  银子!
  叠成堆的银子!
  就这样摆放的整整齐齐,用高德的凉轿抬着,跟在一名书生身后。
  “是他!是刚刚那个要卖朱砂佩的人!”
  “真的!是真的!真的能卖到一百两白银!”
  “真的能赚钱!真的能涨!”
  “我要买合约!我要买期货合约!有多少我买多少!”
  高德起轿的网点已经陷入疯狂。
  护卫们保着抬白银的轿子和马九思,冲进了一户院子,把大门栓好,才松了口气。
  院子内,吕俨微笑着对马九思说道。
  “马兄如今赚到了钱,可以还我一枚朱砂佩吗?”
  马九思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