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湛所言,竟有如此实效?朕大略听去,似乎也比较简单嘛。”
  赵顼看着张方平一脸要人的急切,不禁好奇发问。
  张方平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稳稳心神,先向赵顼赔礼,才细细解释起来。
  “陛下,正因为这法子简单,才方便推行。而且预先设定记账科目,就可以将记账之人与算账之人分开。
  平日记账,只需死记硬背,按图索骥,将每笔账目记到相应科目之中,并标注阴阳及数额。算账之时,安排专人核算,用阴阳平衡法验证是否配平,即可知晓账目是否错漏。
  如此,记账之人只需识字即可,核算之人不用管日常记账,自然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算帐。
  大善!大善啊官家!”
  “爱卿既然已经懂得其中关窍,又何必要这刘湛呢?”
  “陛下,刘湛虽然只说阴阳平衡法,但以臣观之,必定配有相应的度支制度和核算方法。臣见猎心喜,一时失言,还请陛下见谅。”
  “相公也是忧心国事,爱才心切,朕又怎会怪罪?只是这刘湛冒犯天威又颇有诡异,朕当以龙气镇之,徐徐图之,万不可轻易放走。”
  张方平也是躬身行礼。他也反应过来了,这刘湛还涉及到了宫墙涂毒之事,事关重大,连富相公和太医长都三缄其口,又怎会轻放一个囚徒呢?
  赵顼看他明白过来,点点头说:“相公勿忧。童驹与朕说过,这刘湛傲上而尊下,颇似楚狂人。让童驹放低些姿态,再用财货亲朋软其心志,刘湛也就言无不尽了。
  相公若有所思,写个条子给童驹送去,让他问问就行。”
  张方平点点头,思索一会,写好条子让人带去隔壁。
  这边童驹还在想阴阳平衡法到底怎么用呢,就收到了小黄门送来的条子。打开一看,心中有数,又将纸条撕碎,装入袖子里。
  刘湛看着好奇,童驹以宫中琐事为由,随便推搪了过去,又开口问道。
  “阴阳平衡法,我已大略知晓,想必让黄门习练几日,即可上手。但这是每天记录的账目,如何统成一笔总帐呢?”
  “公公很有天赋嘛。每日记账你是会了,那等到月底或者年底怎么算账呢?那就要用到我们的资产负债表了!”
  “资产,是我有的,负债,是我欠的。那东家的本钱呢?”
  “哎有的有的,你别急,看我纸上画的。”刘湛边画边说,“首先中间画条竖线,将纸分为左右两栏。然后,在右边这栏中间再画条横线,上下又分为两栏。这样,是不是就有了三个格子?”
  童驹点头,张方平也在赵顼的注视下,同步画出。
  刘湛又继续讲道。
  “这东西,你在整理宫册的时候,已经用到过,对吧。”
  “似乎是叫表格?”
  “对!这就叫表格。把左边记上资产,右边上面记负债,右边下面记所有者权益。左右两边,阴阳平衡,就完成了一张资产负债表。”
  “再把每天的账目一笔笔填进去?这张表也写不下吧。”
  “只填总数即可。”
  童驹挠了挠脑袋,疑惑了。“你填个总数有什么用呢。比如你我的商号,月初本钱阳2000,资产阴2000。月末又有何变化呢?”
  “公公别急。公公是大内总管,手底下难道没有人吗?表格中独占一格的资产负债,手底下也有更细的科目,但又不会细到小兵的程度。”
  “我明白了。”童驹点头,“我是总管大都知,可比之资产。大都知之下有都知、押班、供奉等等,直到黄门。这资产之下,又有几级呢?”
  “想设几级设几级,看实际需要。新手练习,资产之下,再设两级即可。
  一级科目,设为流动资产和非流动资产两类。
  流动资产,顾名思义,你所拥有的像水一样可以流动的东西,最常见是什么?”
  童驹琢磨一下,试探着说:“是……钱?”
  “公公聪明。钱是你的,但天天在增减,正是一种流动资产。又好比我这手上的酒,假如也是这个商号的货物,是不是也常进常出?正是另一种流动资产。公公可以请教宫里的老会计,他们对这些区分,肯定了如指掌。”
  “说的甚是。那这非流动资产,就是店铺之类咯?”
  “确实如此。”
  “倒是易于理解。若是正常做生意,对方欠账,算流动还是非流动呢?”
  “看对方打算欠多久。一年以内,当然是流动资产,他要是欠个十年,那也能算流动吗?自然计入非流动资产。实际上,欠十年的应该算坏账,直接冲销掉,从你的所有者权益里面扣掉得了,算你这个东家自认倒霉呗。”
  童驹两目一瞪。
  “欠一百年也得还!”
  “是是是,公公威风。其他负债和所有者权益底下,也是这样设两级科目,依此类推而已?”
  “也有流动和非流动的说法?”
  “负债有,所有者权益没有,具体的你和老会计商量着看就行。这东西就是一种方法,具体里面的科目,还是要按照实际来。”
  “你刚刚说了两级科目。在这流动资产底下,又该写些什么呢?”
  “写刚刚的钱啊,钱肯定是一种;然后还有货也是一种;他人欠你的货款是一种,你预先付给他人的订金又是一种。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都懂原理了,这些科目看着来就是了。
  关键要记得,阴阳平衡法:有阴必有阳,阴阳必相等。”
  童驹连连点头,又扯这刘湛问些别的。
  隔壁的赵顼听的一阵头大,只看见张方平奋笔疾书,颇为兴奋,才强忍着没有离去。等张方平放下毛笔,才提醒一句。
  “张相公,似有所得?正好和朕说说,此表之利。”
  “陛下,天才财赋,可被此表,一网打尽矣!”
  “竟有如此玄机?”
  “确实如此。”张方平抚掌笑道。“大宋度支盛行之法,为四柱结算法,分“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按刘湛的平衡法来看,左边是“旧管”加上“新收”,右边是“开除”加上“实在”。左右两边,也是必须相等,账目才无错漏。”
  “等等,何谓旧管、新收?”
  “旧管,即上期留存之物;新收,即本期新增之物;开除,即本期耗损之物;实在,即本期实有之物。四柱配平,可知物之增减,绝无错漏。”
  “似乎,只能用于算物?”
  “陛下所言,一针见血!四柱结算法确实只能记录物之增减,即使将金、银、铜钱归为物品,也难以记录起欠款和定金。比如大宋每年的岁币,就无法在帐册中体现。
  若按刘湛所说,订资产负债表,则岁币此项,该当记在负债之中,属我欠他人之物。虽纳币之时未到,但此表观之,则国库已空矣!”
  赵顼听到岁币,表情瞬间阴郁,张方平才发觉自己又说快了话,心中不免惴惴。还好赵顼知道他性格就这样,否则以他的专业才华,早就是中书省的宰执了,而不是仅仅是个计省的相公。
  不过赵顼也听明白了,张相公想做的,就是将国家未来的收支也纳入账目之中来,时时观察国家的财政状况,以免事到临头又要拆西墙补东墙。
  “此事确有好处,但也不能立马在户部推行。”赵顼补充道。“王学士与朕说过,凡有变法,必先试点,剖明利弊,如此可安人心。刘湛所言,也需印验,不如请张相公着人与童驹一起,先在皇宫之内推行此法,皇家帐册,悉对相公公开。”
  张方平眼神一震,躬身到底。
  赵顼赶紧扶起他,听着张相公连表忠心,心里却回荡着一句话。
  “天下财赋,一表统之?若有变法,自当朕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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