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川感到奇怪,钟校长对他很不待见,都摆在了脸上。
  可是,他为何又会把曹欣雯老师的情况,告诉他这样一个外人呢?
  他们之间的谈话,是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的。
  曹欣雯的到来,才打破了这种令人不适的氛围。
  这是一个开朗的女人,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声音很好听。
  她热情地跟朱怀川打招呼,给他倒了热水,还说山里条件不好,希望他原谅之类的话。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朱怀川也是个会说话的人,很快就曹姐长曹姐短地叫起来。
  从跟钟山接触到现在,他说了无数的几句话,现在,他夺回了话语权。
  他询问学校有多少学生,大队学龄人数多少,入学率是百分之多少,巩固率怎么样,为何学校不向中心校申请开办四至五年级。
  这个年代,小学还是五年制。
  在朱怀川询问这些时,曹欣雯和钟山对望了几次,那眼神中,都是疑惑和惊异。
  一个不会上课,连打铃的不会的人,能说出这样专业的话来?
  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朱怀川来。
  “朱老师,请恕我直言,你想在这里躲灾,避避风头逃避开除,想法我可以理解。可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条件这么差,真的养不起闲人。不瞒你说,去年也来了一个跟你这种情况一样的,当天就回去了。”
  “要不,我找辆驴车,送你到公社那边,你还是回去吧。”
  钟山说话连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截了当。
  朱怀川知道为何人家那样不待见自己了,根本不是什么怕抢了校长宝座。
  原来是朱淮川留下的后遗症。
  “钟校长,曹主任,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就是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确实,我险些被开除,到这里来,算是组织上对我的治病救人。
  我是来治‘病’的,钟叔曹姐,你们就是我的主治医生,不把我的‘病’治好,别想赶我走。这周内,我会把户口迁过来,粮油关系转过来,最迟下周,我就是野沟大队公社人了。”
  钟曹二人不敢相信地对视一眼,这跟他们想的,差距也太大了。
  “朱老师,你,你是什么学历?”钟山迟疑地问道。
  这货很会说话,可谁知道真假的啊,看来短期是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可你不会上课连个“司令”都当不好,留在这里祸害一阵子,让我们当恶人,被开除了,还不是记恨我们?
  不行,得让他走,现在就走。
  也不知谁临时教了他一些术语,就想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钟校长,我呢,只有高小毕业,因为我爸戴了‘帽子’,不让读了。后来,我爸辅导我学了初中课程,我自学了高中课程。我自我评定,高中学历。我想在野沟安定下来后,再自修个大专。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了。”
  “什么,你自学了初高中课程?”曹欣雯眼睛本来就大,现在像个铜铃。
  “是的,曹姐,我觉得高中课程也并不难。”朱怀川轻描淡写地说道。
  钟曹二人又一次对视,眼神里都是不解。
  “这样,钟校长,曹主任,下面这节课,三年级是语文课,不知上到哪一课了,我想去上一节,你们两位领导,谁有空,去给我指导指导。”
  朱怀川知道说的再多,不如现场展示一次。
  他很清楚,这两人,对他的话,根本不会相信。
  “好,曹主任,我去一二年级教室,你去听朱老师上课。”朱怀川的话,正合钟山之意。
  曹欣雯没有说话,把语文教科书递给朱怀川,“朱老师,21课《列宁和卫兵》我刚才上了第一节课,你上第二节课吧。”
  “好的,曹姐。”
  朱怀川知道,曹欣雯这是让他准备一下。
  他不再说话,把课文默读了一遍,从衣袋里抽出钢笔,找了一张白纸,开始写教案。
  钟曹二人也不说话,看着他做这一切。
  钟山: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等一会装不下去了,就是你滚蛋的时候了。
  曹欣雯:这不像草包啊,是真懂,拿到课本就写备课写教案。嗯,不错。
  时间有限,朱怀川只写了粗略的教案,把教学程序安排好了,在课文上标上一些记号。
  “要不要延迟点时间再上课?”曹欣雯问。
  “不用了,曹姐,按作息时间上课,不能随便改变上课时间。”朱怀川答。
  哦豁,三观再一次被刷新了。
  这朱淮川过来,就是为他们刷新三观的吗?
  这一节课,朱怀川上得很精彩,之前他在学校,教的就是三年级,这一课,他教过。
  从教室出来时,曹欣雯满面春风,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这样一位好老师,愿意留在野沟小学,这就是天上掉了大馅饼。
  朱怀川回到办公室,曹欣雯跟钟山在外面说了一会话,也就进来了。
  “朱老师,野沟小学欢迎你,欢迎你加入我们!”钟山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
  原来这个老男人,并不是天生冷漠。
  曹欣雯从下课到现在,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
  下午,朱怀川又到三年级上了一节数学课。
  两节课,比他说的那么多话都有用的多,钟山和曹欣雯,对他的话,已经深信不疑。
  野沟小学三个年级只有两个班,因为只有两个老师,一二年级就安排合式教学。
  一二年级一共32人,一年级18,二年级14。三年级15人,单独成立一个班。
  全校一共47名学生。
  曹欣雯告诉他,每个年级上学的,占总数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从心底里佩服朱淮川,那天喝酒时的预测,几乎分毫不差。
  由于朱怀川的加入,课务重新进行了调整,曹欣雯一年级,钟山二年级,朱怀川三年级,都是包班。
  当天,朱怀川就住在了学校,他的公办教师生涯正式开始了。
  只是,第三天,钟山看到朱怀川时,发现他心事重重神不守舍,这是怎么了,这两天就吃不消了?
  “朱老师,遇到什么难处了吗?说出来,我想办法帮你解决,学校解决不了,请大队帮你解决。”
  要的就是这个。
  “唉,钟校长,我有一个堂弟,是农村户口,他继母对他非常不好,两人是‘不共戴户’。以往我在朝阳时,都会关照他。现在调到这里,离得太远,根本就照顾不过来。我来的时候,他求我,把他户口迁过来,宁愿到山里,也不愿留在那里。他人不会过来,跟社员抢饭吃,他做点小生意,能养活自己。”
  这是朱淮川那天叮嘱他的,两人的户口,都要迁到野沟,这样,会更加安全,不会暴露。
  “就这事啊,你放宽心。我这就去跟堂哥,就是钟海支书说一下,昨天他对你印象很好,这点事,好办。”
  昨天钟海确实过来看望了朱怀川,应该是听了钟曹二人汇报过了才过来的。一番交谈下来,对朱怀川很满意。
  一个小时不到,钟山就拿回了同意接收户口的介绍信,上面盖着野沟大队鲜红的印章。
  这点事,在这个时代,真不算事。
  农村户口,连公社都不经过,都是大队会计管的。年度新出生的、死亡的、迁入迁出的,年终上报一次给公社就行了。
  这年头都是活页卡片,增加的,插入,减少的,抽掉。
  就这样,很简单。
  就等着星期五了,到时把自己和朱淮川的户口迁移手续一办,两人也就同时在野沟公社落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