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注1】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注2】
  多年前,皇后陈明薇先后诞下四皇子沈兰措,与本应成为九公主的女儿舜华。
  她与沈阙貌合神离,始终只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因此,皇帝心里对即将降世的孩子并不待见,更无半分期盼,但陈明薇还是早早地给肚子里的孩子起好了小字。
  她入宫后的第二年沈兰措出生,取字“淇”。
  意在希望他将来的人生哪怕不如江海广阔,也要如淇水一般在山河间自由徜徉,做个心胸宽广,豁达善良的君子。
  三年后,陈明薇再次临盆。
  而这一次,天生异象,天狗食月。
  呱呱坠地的女婴甫一睁眼,便将伺候的稳婆吓出一声尖叫。
  沈阙闻讯赶来,掀开襁褓,看到那双眼睛就是眉头一皱,对着紧闭的殿门厉声痛斥:“让她自己看看,生了个什么孽障!”
  说罢,便拂袖离去。
  等陈明薇九死一生地从鬼门关爬回来,已是天色大亮,她正抱着怀里的女儿低唤小字“舜华”,想着要给她起个什么姓名,就见贴身嬷嬷步履匆匆地走进殿内。
  那嬷嬷从她还是个小丫头时,便在右相府中照顾陈明薇起居,后来便也随她一起进了宫。
  她从未见过对方那么惊慌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安抚,嬷嬷便告知了她一个惊天噩耗——
  舜华生带异象的事走漏了风声,在戚怜月和众朝臣的撺掇下,沈阙命钦天监为其卜卦,卦象大凶,更与帝王命宫的紫微星相冲,舜华怕是性命危矣。
  陈明薇刚生下孩子,脸色虚弱苍白,忽然听到这般消息,险些晕了过去。
  她强撑着身子,让嬷嬷派人速速去找陈朝华,自己甚至来不及梳妆,便匆匆赶往养心殿,试图劝沈阙回心转意,至少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舜华一命。
  可后来的结果也正如陈朝华之前所说,他们在养心殿外跪了很久,太阳东升西落,却连沈阙的面都没见上。
  直到陈明薇晕倒在陈朝华怀里,皇帝才派人传旨,说三日后将会带走九公主,美其名曰“以社稷朝纲为重”,而之所以给了三日时间,也不过是为了体现他所谓的“仁善”之名,念在陈明薇十月怀胎不易,留时间给她与舜华告别罢了。
  也正是沈阙为了自己的颜面留出的这三日,给了舜华一线生机。
  ——
  时移世易。
  右相府书房内,昔日险些夭折于襁褓的舜华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女婴。
  陈明薇泣不成声,哭得几欲肝肠寸断。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有朝一日若还能得知自己女儿的消息,那该有多好。
  毕竟按当年陈朝华的人探回的情况,现场只有嬷嬷的尸体。
  他们厚葬了嬷嬷,又将她的家人妥善安置,待朝中风声过去,便命人开始四处查访,寻找舜华有可能去的地方。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将所有地方都找了个遍,都没得到半点线索。
  突然降临的惊喜犹如一个易碎的美梦,让她不敢相信,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相信。
  沈兰措虽也满心震惊,但还是以安抚陈明薇的情绪为重。
  当年产后长跪致使身子亏损,这么多年都没能养好,断是经不起这般大起大落的波折。
  沈莺歌起身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可她从未面对过“母亲”,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反倒是柳氏不愧为武将之女。
  她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抹了两把眼泪,便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一把将沈莺歌搂进了怀里。
  纵使眼中热泪涟涟,她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舜华,你真的是舜华……太好了,太好了!”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有没有受委屈?怎么会来雍景城?还……还做成这副装扮?”她一手抚着人的后脑勺,一手抹眼泪,试图遮掩自己激动情绪。
  沈莺歌被这样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只能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摆弄。
  过了好半天,几人才从激荡情绪中平复下来。
  突然的身份转换让沈兰措面对沈莺歌时有些尴尬,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
  他走到她面前,目露紧张:“应……不,不对,舜华……既然你回来了,那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放心,隐瞒身份的事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母后很想你,我们也是。”
  柳氏松开沈莺歌,转身去拥着陈明薇轻拍。
  沈莺歌默了一瞬,微微仰头看向自己这位血亲兄长:“我知道,右相大……已经向我说过,否则我今日不会来,毕竟我的身份太过敏感,万一消息泄露,不只是我,会被连累的人太多了,我也不想平白让你们一起担惊受怕。”
  “舜华……”陈明薇好不容易平复些许,起身朝她走来:“舜华,你皇兄说得对,当年我们没能护得住你,是母后无能,但这一次,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定会与你站在一起的,我们……绝对不会再分别了。”
  闻言,沈莺歌鼻子一酸,顿时红了眼眶。
  她的视线在眉目含笑的陈朝华,暗自抹泪的柳氏,忐忑不安的沈兰措,与泪湿双颊的陈明薇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轻缓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绝对不会再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