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莺歌与花麓再次停下脚步时,已临近晌午。
  风渐渐小了下来。
  隔着树木掩映,她遥遥望向远方。
  赵家庄山神庙所在的地方与他们只剩下一座山的距离,最多再要一两个时辰,她就能和之前安排在那里的人碰面。
  沈莺歌扶额低头,缓过越来越频繁的晕眩感,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
  花麓压低声音,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那会儿我就想问来着,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沈莺歌摇了摇头:“我没事,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睡一觉就好。”
  闻言,花麓也不便再多言。
  然而他们刚走出一小段,沈莺歌的脚步忽地一顿。
  花麓立即停下:“怎么了?”
  沈莺歌仰头望了眼身旁高大笔直的树木,双手环抱树干,足尖一蹬,三两下爬了上去。
  再下来时,她神情凝重:“不太对劲,前面好像有人来了。”
  花麓大惊:“怎么会?!我们一直走在他们前面,他们怎么可能绕过我们,从霁城的方向过来?”
  他说的沈莺歌也明白,但她同样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是同时有很多人经过,不会惊动远处林中筑巢休憩的群鸟,难道是锦衣卫或醉西楼的人?
  暗忖片刻,她说:“暂时不能确定是敌是友,以防万一,我们不能再直接前进了。”
  “那怎么办?”花麓问。
  似是想起了什么,沈莺歌轻笑了声,看向他:“神偷花麓不是很擅长逃跑吗,怎么现在没了主意?”
  “……”花麓抽了抽嘴角,面露尴尬。
  不就给他下了次软筋散吗,怎么还记到现在?
  再说了,他从前能跑掉,不但要靠提前踩点,摸清路线,更揣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随时准备出其不意地让追自己的人吃瘪。
  哪像现在,穷得两袖空空。
  沈莺歌也只是随口一说,转眼便又正色道:“我们绕过去,找地方观望一下,要是自己人再现身。”
  花麓点头:“好。”
  两人调转方向,朝另一头无声离开。
  这一片皆是荒山野岭,四周地势起伏不平,大大小小的低洼与土丘连在一起,地面泥泞不堪,人走在里面,深一脚浅一脚,极为耗费精力。
  赵家庄已算是霁城最外围的村落之一。
  而他们现在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半道人烟都看不见。
  沈莺歌在前探路,花麓紧随其后,随时提防身后有无追兵。
  一阵微风吹来,雨丝倾斜。
  “你有没有问到一股……怪味?”沈莺歌忽然开口。
  花麓吸了吸鼻子,顿时皱眉:“好像是有点,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还有点臭。”
  人烟稀少的地方百兽横行,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腐烂的动物尸体,沈莺歌觉得那味道闻着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两人刚爬上一小段陡坡,走着走着,沈莺歌忽然停了下来。
  花麓以为她又发现了什么,一边环顾身后,一边问道:“怎么了?”
  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对方说话,他正觉得奇怪,就听见沈莺歌喊了一声。
  “花麓,”她的声音轻轻打着颤,仿佛被连夜的雨丝浸透,沁满寒意:“我好像知道那是什么的味道了。”
  “什么?”
  说着,花麓从她背后绕过来,顺着对方视线看去。
  只这一眼,他也霎时僵在原地,止不住的恐惧从他眼底翻涌出来,掀起一身冷汗。
  他们所在的陡坡另一面,是个小山洼。
  连日大雨过后,山洼底部积了不少水,几乎要成为一小片湖泊。
  但这并不是令他们恐惧震惊的原因。
  站在他们的位置放眼望去,浑浊淤黑的积水之中——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少则几十,多则上百。
  有一大部分已经被焚烧过,只能依稀从形状判断那焦黑如炭的东西,曾与他们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焚烧痕迹的不多,男女老少都有。
  从衣着判断,应该就是这一带的百姓。
  他们基本都已去世多时,尸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腐烂,也难怪刚才他们会闻到那股古怪的臭味。
  这片水灾造就的“湖泊”中,这些尸体堆积在一起,几乎填平湖底。
  乌鸦停驻在人命堆积起来的“暗礁”上,啄食着血肉,旁边偶尔还能看到有豺狼出没。
  被雨水冲刷了一夜,潮湿寒凉的风吹过,浓重的臭味直扑鼻息。
  沈莺歌的胃顿时一阵痉挛,她再也忍不住,扭头跑到一边,扶着树干不可抑制地干呕了起来。
  她已经快要两天没有进食,连水也喝得少,吐出来的全是酸涩胆汁。
  因呕吐泛起的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眸,胃酸灼烧着喉咙,让她不得不佝偻起身子才能勉强压制这种难受。
  花麓也是一脸菜色,不忍再看,走到她旁边:“我们换个地方吧?”
  缓了片刻,沈莺歌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走出多远,怕一不小心撞到那些杀手面前,只在附近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
  花麓回头望了一眼山洼的方向,面露疑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而且有很多都被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