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别院。
  浮寒与几名亲信守在门口,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惹得屋内的人不快。
  昨晚接风宴结束后,容久沐浴完并未就寝。
  他换上一身常服,把浮寒叫过去命他守在房门口,任何人来了都不见。
  浮寒见他一身要出门的打扮,纵然心里疑惑,出于规矩也没有多问。
  谁料,后半夜的时候容久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而且心情与出门时截然相反,看上去仍是一张没什么明显表情的脸,原本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愉悦,却被随时都可能失控的暴怒取代。
  想到这里,浮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独自在屋里待了一夜的容久站在门内,浑身戾气重得骇人。
  门外众人条件反射般跪了一地,都生怕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督主为何生气。
  容久冷冷扫了眼几人,最终停在浮寒身上:“还没回来?”
  昨晚他回来后便叫了几名亲信进屋,除了那几人外,谁都不知他究竟吩咐了些什么事。
  浮寒埋着脑袋,屏息道:“回督主,暂时还没,可要属下去看看情况?”
  啊啊啊!到底是什么事惹得督主这么生气?
  他们要再不回来,就真的谁也保不住他们了!
  容久没有说话,但他越是沉默,其他人便越是不安。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都知道这意味这什么,若他能发泄出来尚有转圜余地,可要是像现在这样,那只能说明,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正在酝酿一场滔天风暴。
  一时间,房门前的几人汗流浃背,胆战心惊。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转过回廊,急匆匆走近。
  来人正是容久派出去的其中一个。
  不等脚下站定,他便单膝跪了下去,抱拳道:“督主,有线索了。”
  容久转身:“进来。”
  ——
  霁城码头边。
  无数曾用来储存货物的仓库在洪水中被冲垮,至今仍未来得及修缮。
  因灾情影响,往日最为热闹的码头如今一片死寂,放眼望去,除了大片大片垮塌的房屋,见不到半个人影。
  一间塌了半边的断壁后忽地探出个脑袋。
  机警地观望了一圈后,他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也是一间仓库,如今却只剩下小半边幸存,断裂的横梁斜斜倒下来,与半边断壁形成了个小小的三角形空间。
  追月带着姜嬷嬷连续奔波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几名杀手的跟踪,找到这么一处地方栖身。
  他没敢直接去找齐掌柜和那些盯着山神庙的人。
  这几日,追月隐约猜到了沈莺歌他们在查什么,那些杀手追得太紧,他担心贸然去找自己人,会暴露沈莺歌费尽心思的布置。
  就像现在,即使视线所及之处不见一个活人,但追月知道,那些杀手离得并不远,只要他们一冒头,就会立即被那些人盯上。
  他们就像闻着血腥味而来的乌鸦,丝毫不给猎物任何逃脱之机。
  被安置在墙角中坐着的姜嬷嬷低声唤道:“小伙子?你还在吗?”
  追月收回视线,凑到她身边:“怎么了?您要是累了可以先歇一会儿,我盯着就行,若是需要食物和水……”
  “不不不,”姜嬷嬷连连摆手,面露担忧:“……我是想说,你带着我只能拖后腿,要是能跑,你就别管我了。”
  追月的眼神软了一瞬,低声道:“别说这种话了,这件事从头到尾你和村民都是被无辜牵连的一方,既然莺……应歌托我照顾你,那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闻言,姜嬷嬷哀哀地叹了一声。
  她仰头望向虚空中的一点,初升的阳光被断壁分割出清晰交界,她坐在阴影里,用浑浊双眼望向那缕照不到身上的日光。
  过了半晌,她才继续道:“其实,这几日我也猜到了点,小应他们根本就不是来寻亲的吧?虽然他们一点都不嫌弃我这个连半勺米都掏不出来的老婆子,但我感觉得到,他和他那位兄长,都不是一般人。”
  听到第一句话时,追月便心头一震。
  姜嬷嬷仍自顾自地呢喃着,仿佛根本不是想说给谁听,只是喃喃自语而已。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怕他们有啥歹念,毕竟我们已经失望过太多回了,可后来我想,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一个糟老太婆,他们就算有其他目的,又能图什么呢?我们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也觉得他们并不像心怀恶念之人,老婆子活了这么久,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我想着,既然不是要做坏事,那万一……要是他们能做点什么呢?怎样……都比现在要好吧?”
  说着,她低下头,用蒙着白翳的双眼看向追月:“老婆子我眼瞎耳聋,但心不瞎,你带着我跑这一路,功夫可比我那当兵的儿子还好,所以……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别被我耽搁了。”
  追月喉间一哽,垂下了眸子。
  少顷,他深吸了口气道:“不必担心,我有分寸,一定能送你平安回家。”
  杀手们追得紧,下手很,可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不能明着接触自己人,给他们留点暗号之类的倒是可以。
  而且——
  追月朝城内的方向望了一眼。
  在齐掌柜的客栈留信时,他发现还有另一拨人在悄悄打听他们的下落。
  对方看着面生,并不是醉西楼内的人,却知道那间客栈与沈莺歌有关……种种迹象加在一起,都让追月想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