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薄星稀。
  惨白月光从高高的狭窄窗口间洒入,落在露白紧闭着的双眼上,浪花翻涌声从远处传来,模糊而缥缈,空气中浸满了咸腥潮湿的味道。
  这里是码头上最为偏僻的一处仓库,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可就是在这样一处罕有人至的狭小仓库中,此时却挤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或许是落在眼皮上的月光有些刺目,又或许是药效恰好已经过去,只见纤长柔软的眼睫动了动,很快,露白便睁开了眼睛。
  乌黑剔透的眸子好似笼着一层雾气,显得有些迷茫。
  但不过片刻,雾气就迅速从她眼中散去了。
  露白揉着脑袋坐起来,下意识呢喃了一声:“……李婶?大哥哥?”
  阵阵钝痛敲击着脑袋,让她有些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对角处的阴影中传来,露白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里挤着几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们有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经历了很久颠沛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悄悄打量着露白,一边害怕地缩成一团,一边又止不住投来好奇的眼神。
  露白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忽地,余光瞥见一角熟悉的衣料。
  她扭头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不远处堆积着的几个麻袋上,陆景正如方才的露白一样昏迷不醒地躺在上面。
  与此同时,那还没来得及想起来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是了,她不过是去解了个解手,便被歹人掳走了。
  当时她刚解完手准备出去,就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登时吓得露白小脸煞白。
  眼看那中年大汉伸手就要拿浸了迷药的帕子捂在自己脸上,露白急中生智,张口就咬在了对方拇指指根处,直咬得她齿根发酸,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大汉没想到这看着不大点儿的人,竟有这般胆识和反应,一时不察,还真着了她的道,当即痛呼出声。
  他们是踩过点的,自然知道这一声会惊动外头的两人。
  大汉恼羞成怒,另一只手用力一捏露白的两颊迫使她松口,同时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而露白最后的记忆,便是被大汉扛在肩上后,昏昏沉沉间看到店伙计和陆景闯了进来。
  她想提醒他们小心门边还藏着另一个人。
  可惜,在药性作用下她根本无力开口,眨眼便人事不省了。
  现在看到陆景也在这里,露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笨蛋也被抓了……
  她又气又担忧,上前推了推陆景:“喂,醒醒!陆景,醒醒!”
  然而不知是不是药性还没缓过来的缘故,任她怎么呼喊,对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露白急得满头冒汗。
  千万别自己还没出什么事,这蠢少爷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躲在阴影里的一个小孩见状,怯生生开口:“你,你不用担心……他应该一会儿就会醒了。”
  露白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多等一刻钟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好在陆景的呼吸心跳都没问题,倒是让人安心了些。
  想了想,露白的视线落在了陆景白嫩嫩的脸蛋上。
  陆少爷含着金汤匙出声,从小千娇百宠金尊玉贵,皮肤比她这个女孩子都好不少,细嫩得像个刚剥了壳的白煮蛋。
  但现在,这颗白煮蛋要遭殃了。
  只见露白心一横,沉下眼神,伸出手一左一右捏上了白煮蛋的两颊,随后左右开弓向两边拉扯揉捏。
  “陆景!你给我醒——醒——”
  方才还试图劝说的小孩目露敬畏,忍不住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天呐,看上去就很疼……
  不过这方法见效倒是很快。
  只听嗷的一声,陆景捂着脸从沙袋上蹦了起来。
  “疼疼疼……好疼!谁?!谁敢对本少爷下手!”
  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旁边露白正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
  “露白?”陆景揉着脸颊坐了回去,环顾了一圈:“这是哪?发生什么事了?”
  在露白的提醒下,他很快就想了起来。
  紧接着“啊”了一声,便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露白歪了歪脑袋:“你在找什么?”
  一无所获的陆景颓丧垂头:“你给我的糕点不见了……”
  “……”
  露白忍住想要痛揍对方让他清醒一点的冲动,深吸了口气:“先别想那些了,弄清楚这里是哪才是最重要的,大哥哥一定会来救我们,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等死……”
  正说着,仓库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板随着过大的力道拍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躲在墙角中的几个孩子像是受惊的小猫小狗,登时挤得更紧了。
  来人正是白天绑露白的那名中年大汉。
  他皱着眉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大晚上的吵吵什么!想挨揍了是不是?!”
  露白抿紧嘴唇,拉着还在愣神的陆景低下头,往墙边躲了躲。
  中年大汉的视线在仓库内扫视一圈,最终停在露白他们这里。
  他冷笑了声,道:“呦,醒了?”
  说着,大汉朝露白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看了眼两个小孩,目光在陆景用料不菲的衣料上停留了一瞬。
  “你们俩可比他们值钱多了,放心,只要你们乖乖的,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露白咬了下嘴唇,尽力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抬起头来:“你们……你们是想要银子吗?只要你将我们放了,不论要多少,我们都会尽力凑齐给你们的!”
  一旁的陆景也连忙附和:“对!只要你放了我们,多少银子都可以!”
  闻言,大汉哈哈大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们俩倒还真聪明,放心,我自会为你们寻个好去处,但在这之前……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以免让自己多吃苦头。”
  说完,他转身从门外拿进来两个硬邦邦的窝窝头,丢到露白和陆景怀里。
  不等他们再说话,门便又从外头锁上了。
  门外,一脚夫打扮的男子走到中年大汉身边,回头看了眼仓库。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老大,这两个小崽子看上去非富即贵,会不会引来麻烦?”
  “麻烦?”中年大汉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对方:“怕麻烦就该老老实实去扛袋子,这年头胆子大才能吃饱饭!难不成你想像以前一样吃一顿饿三顿?”
  脚夫连连摇头,悻悻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中年大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望向码头外的河道。
  夜里河面上一片漆黑,恍若一只吞噬万物的深渊巨口。
  他忽地笑了,轻飘飘的声音却让人心惊胆战:“等明日干完最后一票,我们的船就可以开拔了,到时候离开了大雍,谁还会为几个小崽子追着我们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