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城,去客运站一问,发往地区的班车已经没有了。
  好心的男售票员看在李国庆递上的那支牡丹烟的份上,指点他们去县运输队碰碰运气。
  县运输队每天都要往地区运货,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禁止货运机动车载客的说法,他们的卡车有时候也会顺道捎人,运气好还能混进司机楼里坐上副驾驶座。
  一路问过去,七拐八绕才找到县运输队,这让李国庆无比怀念后世那个智能机时代。
  xx地图在手,天下任我走,从此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迷路了。
  运输队里的人倒是挺热情的,不过他们运气实在是不好,运输队今天也没有去地区的车了。
  俩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县运输队的大门口,屁股底下垫着千两黄金都难掩心头的忧桑:今晚在哪住?这是个问题。
  没有介绍信,国营旅社、招待所啥的,人家肯定是不让住的,总不能再出城找个草垛猫一宿吧?
  国嘉倒是无所谓,可是李大老板受不啊,被蚊子叮得满身的红疙瘩现在还痒呢。据说o型血招蚊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科学道理。
  难道蚊子还会验血型?
  去哪个亲戚朋友家里借宿?
  额,大姐、二姐、四姐家倒是都在县城里面,可是李国庆打小就跟她们不亲,眼下又相当于跟家里闹翻了,自己再求上门,估计她们也不会给好脸色。
  以前吧,李国庆跟李国宝的身份都是乡下的农民,姐姐们偏爱李国宝这个最小的弟弟可以理解,可是现在李国庆都是大学生了,谁是金镶玉谁是臭狗屎,难道她们还分不清吗?
  只能说老娘对姐姐们的pUA实在是太成功了。
  同学?朋友?老师?
  李国庆的高中倒是在县城里上的,可他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最不擅长的就是社交了,倒不是他性格内向,社交是要花钱的啊,他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没事请人下馆子联络感情,因此也没什么朋友。
  实在不行,去县ZF招待所刷刷脸?打着县一把的名义,到那应该没人给老子要介绍信了吧?
  不行,不行,那不成招摇撞骗了嘛!
  “滴~”
  “谁他么这么缺德,在老子头上拉鼻儿。”
  暴躁的李国庆张嘴就骂,这回用的还是家乡的方言。
  骂街还得是土话,普通话太柔了,骂不出那个味道。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从副驾驶上推门跳下车,冲着李国庆微微一笑,露出满嘴齐整的大白牙:“嘿,李国庆,还真是你啊。”
  “左佑,你个王八蛋,还这么跳。”李国庆也乐了。
  左佑是李国庆的高中同学,他妈妈怀胎七月就生下了他,早产儿身体就没有好的,小左佑也不例外,好几次都快不行了。
  他奶奶冒着被抓走挨批斗的风险,去泥像已经被砸烂的土地庙里求神拜佛,他的身体还真的就一天天好了起来,因此才起了左佑这么个名字,感谢老天的庇佑。
  左佑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县里国企的中层领导。可能是爷爷当过老师的缘故,他们家家教很好,左佑也是班上为数不多不会瞧不起乡下学生的城里孩子,跟李国庆关系还不错。
  左佑也参加去年的高考了,没考好。家里让他复读重考,他也不去复读,就喜欢摸个车。家里面拗不过他,只得托关系把他送进县运输队,目前他还只是个学徒。
  售票员、驾驶员、邮递员、保育员、理发员、服务员、售货员、炊事员,这“八大员”是当今社会最吃香的几个职业,驾驶员又是里面的佼佼者,俗语说得好,“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
  后世考个驾照,最多也就几个月就能搞定,这年头想当驾驶员可不容易,学习半年,实习六个月,然后付七角钱工本费驾证到手。想要考驾照单位必须有车。一车两照,两车三照,三车五照。
  这个时代的驾驶员,不但会开车,还得会修车。
  后世马路边上到处都是汽修厂,这年头车要是坏了,你都没地儿修,简单的小毛病必须得自己会处理。
  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
  目前处于学徒阶段的左佑同志,且摸不着方向盘呢。
  老友见面,自是一番寒暄。
  笑骂互锤以后,左佑爽朗地笑道:“李国庆同学,你不好好当你的大学生,怎么跑到我们运输队门口蹲着了?”
  “嗨呀,别提了,这不放暑假了吗,知道我回老家,我老师非让我给他带点咱们这边的麦子回去,说咱们这边的麦子磨出来的面好吃,不管是蒸馒头还是烤面包,都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站一旁不说话的小哑巴国嘉,看着李大老板瞎话张嘴就来:“老板跟我们侦察连的指导员越来越像了,笑着就把人给卖了。”
  “你老师还怪识货嘞,我跟你说啊,咱们这边的麦子在全国都有名,听说每年还会出口到国外不少呢。不过你也太实在了吧,给人带土特产一般也就带一点,你这可倒好,直接带了两麻袋。”
  “哎,我老师对我太好了,带少了拿不出手啊。不过东西多了确实不好带啊,本来想着坐班车去地区坐火车,没想到今天的班车发完了,想来你们运输队碰碰运气,没想到我这运气这么差。”
  “谁说你的运气不好了?”左佑压低声音道:“今晚我们运输队要替县铝厂运送一批铝锭到首都,开车的就是我师父,我跟我师父说说,你就坐他的车走呗。”
  “能行吗?”
  “咱俩谁跟谁啊,必须行。”左佑拍着胸脯道。
  高中校园里那个青涩的小少年,出社会也就半年多,言谈举止都带上了一丝江湖气,走南闯北确实是很锻炼人啊。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到了燕京,我请你们吃烤鸭。”
  可能是烤鸭的诱惑太大了吧,左佑亲自领着李国庆去见了他师父。他师父也是个爽快人,听说李国庆是燕大的学生,还主动提出免费捎他们,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老司机们比谁都懂。
  跟着左佑在他们单位食堂蹭了一顿晚饭,左佑师父开车去铝厂装货,左佑带着李国庆他们在国道口等,本来这趟不该左佑跟车,他跟人换了个班,也跟着去。
  大概在晚上八点多钟,解放牌大卡车终于开到了国道口。
  车上还跟着两个铝厂的职工,都是年轻力壮的,他们是来押车的。
  都是年轻人,也就一起抽了一支烟,大伙儿就熟络了起来,铝厂的小伙子们还帮着把李国庆的“麦子”往车上抬。
  李国庆跟着左佑挤在司机楼,小哑巴国嘉和铝厂那俩一个叫“大刚”,一个叫“强子”的小伙子在后面车厢里押车。
  左佑的师父叫王光明,四十多岁,也是个善谈的,一路上跟李国庆和左佑俩小年轻讲他的光辉事迹,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他的车轮子滚到哪,他就播种到哪。
  “站在国道望,村村都有丈母娘。打野食哪家强,运输队找老王。”
  李国庆顺嘴就说出了这句顺口溜,左佑以为师父会生气,万万没想到王光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让左佑拿出纸笔记下这句话。
  炮兵出身的王光明,进部队之前名字叫王驴子,“光明”这个名儿还是他们排长嫌他的原名不雅,特意给他改的。
  人如其名,王干娘给大官人拉皮条,说的勾女五大法门“潘、驴、邓、小、闲”里面,王光明王司机除了貌赛潘安和足够闲,这两条不符合,剩下三个他都有,最让他引以为傲的就是“驴儿大的行货”。
  “老王,你玩得那么花,就不怕让人告你耍牛虻吗?”
  “耍牛虻?嘎嘎新的大团结往他们面前一甩,不要票的的确良布、白砂糖、肉罐头拿出来,你就是当着男人的面搞他媳妇,有的是男人主动把媳妇送上门。”
  “不愧是隔壁老王,早晚得让人把你骟了变王振。”
  “隔壁老王?这个名字,我喜欢。你咋知道我稀罕我老家隔壁邻居家的小媳妇呢?”
  “嘎……”
  就在三人银笑的时候,老王猛踩了一脚刹车。
  “什么情况?”脑袋撞上挡风玻璃的李国庆,头有点蒙。
  “前面有拦道的。”
  左佑随手抄起了一个大扳手,紧张地看着车窗外。
  “没事。”
  老王缓缓摇下他那边的车窗户,对着外面大声喊道:“喂,那老东西,不想被撞死,就把绳子给老子放下。”
  李国庆揉揉眼睛往外看,只见一个老头一手牵着绳子一手举着火把站在道边,绳子那一头栓在国道对面的树上。
  “你他么还挺横,一会儿看你还横不横的起来。”老头放下手里的绳子和火把,抄起放在地上的锣,“当当当”敲了起来。
  不多时,两条火把组成的火龙包抄了过来,把车头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手火把,一手锄头、扁担、撅头、铁锹的汉子们拼命拍打着前车盖、车门、挡风玻璃、车窗,跟他么僵尸围城了似的。
  “大刚子,强子,干活了。”老王冲着后面喊道。
  “来了。”
  后面车厢里的话音刚落,李国庆就看到围攻车头的人群纷纷往后退,然后李国庆就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火光里的强子和大刚子一人抱着一个大家伙,狞笑着往前走。
  “卧槽,56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