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京城的市面上已经显得很乱,北胡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战争带来的物价飞涨让银子都变得越发不值钱,粮食和药品这类东西才是硬通货。
  虽然朝廷已经下了命令九城封门许进不许出,但是这对于某些有钱有权之人并不是什么难题,一张某某大人写下的条子,几根亮眼的金条,在这个北胡军队还没出现在京城老百姓面前的时候还能多少起到点作用。
  最惨的就是那些从外地逃难进京城的难民,他们没有门路也没有财富,只能靠典身为奴,只能靠卖儿卖女,每天天不亮的时候,皇城根下就会排起长长一溜头上插着草标的蓬头垢面之人
  当然这一切寿光皇帝陛下是看不见的,天子出宫自有规制,身下有乘辇身旁有侍卫,前面执金吾仪仗,更前面还有开队的禁军,那些有可能惊了圣驾的百姓早就被赶得远远的,不要说万岁爷,就算骑马坐轿的臣子们也看不到。
  但是即使如此,如此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想要不引人注目显然是不可能的。京城的老百姓虽然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并像宰相之前那样凑热闹围观欢呼,却更多了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皇上这……不会是准备带着百官跑了吧?”
  “难说啊,北胡人厉害得紧,征北军完了,居贤关的禁军也完了,听说现在京城里只剩下些各地来的地方守备军。你说,那些人也就像是咱们京城里的巡街步卒,或许还不如呢,指望着这些刚填进禁军整训了没多久的家伙,这京城能守得住?”
  “这是什么狗屁的皇上,什么狗屁的朝廷,北胡人打过来他们做皇上做大官的全跑了,却留下我们老百姓来顶缸!”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此刻的京城百姓们口中完全没有一两个月前天天有大捷消息传来时的得意,汉人的文化中有一条,就是从来不惮于用最恶劣的揣摩来发牢骚。
  当然这些话同样没法子传到寿光皇帝的耳中,就像那些苦哈哈的流民不会被在他的视线中一样。不过以寿光老爷子的精明,有些事情就是不听,不看,也同样不会妨碍到他的心里对某些事明镜儿一样。
  在金銮殿上,寿光皇帝当然可以潇洒的喊一声咱们和北胡人开打了事,可是朝廷中大臣们尚且如此,京城之中的百姓们又如何?军心又如何?人心不稳,兵家大忌,如今的京城里需要的不是面上唯唯诺诺下去之后人心大乱,如果真是那样,又怎么能在博尔大石这种草原上刀枪里滚过来的一代枭雄面前?
  “停!”堪堪走到萧府所在的街口,寿光皇帝却猛地喊了一声停,望着前面已经被开道到清清爽爽的街面,缓缓地下了乘辇,就这么亲自下来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等到了这般时候,任谁都知道寿光皇帝要去萧家了,只是万岁爷如此做派,百官们谁又敢拿大?连忙从亦步亦趋的步行跟在后面,只见寿光皇帝在萧家门前缓缓停住了脚步,却是一伸手先止住了身边要喊出“皇上驾到”的唱礼太监,一双眼睛直往那漆着红漆的大门对面看去。
  一座陈旧的牌楼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自大梁开国以来历经了无数风雨,却始终未曾倒下。
  “武将下马,文官落轿。开国元勋,当此殊荣!”
  牌楼上面,太祖皇帝亲笔手书的十六个大字依旧显得银钩铁划苍雄有力,寿光皇帝轻轻念了一遍,却是转过身来对着群臣们缓缓地道:“诸位爱卿,这座牌楼向来大家都见过,你们中很多人也像今日一样,逢此牌楼下马落轿,可是今天朕有一疑问,当年太祖皇帝为何要赐给萧家这样一座牌楼?”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寂静,之前有主和或是提倡迁都的大臣们脸色大变,皇上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局面纵然如此,又焉能比太祖皇帝立国之时更难?
  沉寂良久,到底还是首辅大学士刘忠全站出来,却是先向着那牌楼遥遥行了一个三拜九叩大礼,这才起身道:“回皇上话,当年太祖皇帝起兵之时,身边兵不过八百,甲不过十副,能有我大梁如今这等煌煌基业,全凭大志不辍,人心归附,将士效死!萧家位列开国十大功臣之一,故太祖皇帝特赐此匾以告天下,嘉勉其忠勇,激励天下之壮烈!”
  “说得好,嘉勉忠勇,激励壮烈!”
  寿光皇帝昂首望天,缓缓地道:“朕遥想太祖皇帝当年事,每每总有悠然神往之感。可是这一句忠勇壮烈,背后却是多少代人的抛头撒血!昨夜朕特地让尚书监查了查,自我大梁开国以来,萧家自其祖辈始战殁六十七人,轻重伤残者一百零五人,满门忠烈,当之无愧。诸卿,你们可有家中祖辈为国捐躯如此众多之数?”
  这话已经不是沉重,而是诛心之论了。众臣工刷刷地跪倒了一街,齐声道:“臣惶恐!”
  “惶恐?朕也惶恐!朕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准备这一场北胡之战,到头来却没想到落了个胡虏打到京师城下的结果。退不得啊,再退不得了……那博尔大石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熟知战法兵事,此刻咱们退避也好,迁都也罢,只要出了这京师的高墙厚城,你们说他是会继续攻打京城呢,还是绕过此处直接追击咱们的撤退队伍?逃亡车队就算再快,比得过北胡铁骑否?大家不妨打个赌,赌咱们无论是向哪个方向撤,北胡人会花几天时间把咱们追上?”
  “至于主和?那更是个笑话,朕若是博尔大石,一定要对方先杀了那些主战的大臣们才肯谈,然后让大梁交出京城里的金银作为条件,刮足了大梁的油水之后,我必会再度攻城,那时候战臣皆殁人心已散,就算是背信弃义的声音骂得震天响,你们又能耐我何?”
  武将行列中一片微微点头,之前许多主和或倡议迁都“徐徐图之”的大臣们却一个个地变了脸色。便在此时,忽然见萧家的大门发出一阵令人牙碜的声响,轧轧声中,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众人把眼看去,里面早已是一片悲戚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