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安清悠身边就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可以说对于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来说,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安清悠”仿佛是一夜之间就精通了调香。师承何人,技艺何来,完全的没有出处,几乎是一个迷一样的存在。
  以前待在深闺之中做姑娘时倒还好说,如今这清洛香号的名气越来越响,自己也是越来越被人注意。别的不说,单是如今这香物引起的利润,便足以让有心人挖地三尺也要把自己的一些秘密挖了出来。
  更别说自己身上被牵连到的事情还不止是这个财字,沈从元、萧家、睿王府……乃至当今的天子寿光皇帝,只怕对自己明里暗里调查个不休者大有人在。
  更别提自己的娘家安家,虽然老太爷和父亲一直没问过,可是他们看自己调香的眼神,却也不止一次的带有过疑问。
  该是对外有一个说辞的时候了。
  “这个……晚辈这调香之技乃是年幼之时偶然习得,那个时候晚辈还小,师父的面容已经是有些模糊了,唉!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今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安清悠说得极为不清不楚,了空大师登时是一脸的失望,古人对这师承之事看得极严,只当她不愿意说而已,谁知安清悠又道:
  “不过当年教我本领的师父我却清楚地记得是个云游老尼。大师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印象,她老人家倒是提过我们这一脉的祖师爷是位僧人,好像还真是与檀香寺颇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太过清晰反倒是容易惹人生疑,就这么弄上一半含含糊糊反而更好。
  阿弥陀佛,上辈子的化学老师,生物教授,审核高级调香师执照的诸位考官们,你们就当你们的祖师爷是个和尚好了……
  果然见了空大师登时是双眼放光,一脸的激动之色。
  安清悠如此亲口相答,倒让了空大师心里认定了她的技艺十有八九是出自于檀香寺的前辈旁支,只是这檀香寺千年古刹,这么久远的历史堆积下来,那些没下落的高僧能人,难道是开山祖师那位不知去向的师弟?
  嗯,寺牒之中所记第八代时有一位师祖技艺犹在开山祖师之上,也是云游之后便渺无音讯,难道竟是他的传人……
  老和尚在那里苦苦思索着檀香寺留下来的记载传闻,旁边那些人却是炸开了锅,都说萧五夫人的师承诡异,闹了半天竟也与这调香行当中的泰山北斗有些干系。
  看看这可能是代表着大梁国中调香技艺最高的两人居然很可能都与檀香寺有关,忽然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真是天下调香出檀寺啊!”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一下不仅从此以后帮着檀香寺传出了一番佳话,却还把这安清悠的师承给坐实了。倒是不少有心人仍在费尽心力地寻找曾经教过安清悠的调香师父,却是从未有人寻得到这么一位神秘无比的老尼姑。
  唯有沈从元的脸色越加阴沉。
  搞来搞去,那安家的小妮子居然和这老和尚攀上道儿了。之前他还黑骂着这了空大师太爱摆宗师谱高僧范儿不懂变通,这时候却是希望他的宗师谱摆的越正越好,两边莫名其妙的搭上了关系,可千万别在斗香之中放水啊!
  倒是安清悠待得众人喊了一阵子,却是对了空大师微笑道:“大师莫急,今日既是有缘与大师相见,若论渊源以后有的是时间,眼下晚辈这一局还没完!”
  安清悠后发而至,倒是了空大师这老和尚之前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此刻也是将那调香之术一分为二,先露了一手奇妙技艺,却又回到了厅中,径自把那七只碗中的香露一碗一碗地调入了空大师先前所制的七喜之香中。
  七喜之香的香气顿止!
  此事说来其实并毫不稀奇,那超越人类嗅觉极限的香露混进七喜之香中,登时极大地提升了香碗之中的溶液浓度,依旧是在人类嗅觉的极限之上。只是此时此刻,安清悠却是微笑着说道:
  “晚辈的题目便是如此,这七喜之香本是大师所调,此刻却是加上了晚辈所加的一味料,却转瞬便没了味道。还请大师看看,能不能再通过什么手段,把它调了回去?刚才晚辈调香过程大师亦是亲眼所见,若要这原露材料我清洛香号亦是双手奉上,只消这七碗中有一碗调了回去,便算大师赢了,可好?”
  这一次却是轮到了空大师怔怔地瞧着对面那七只调香碗。对于这等“真水无香”之术,他却是未窥门径了,皱起眉头来苦苦思索了许久,到底还是轻叹一声道:
  “萧夫人技艺高绝,这一局斗香,却是老衲输了!”
  清洛香号的伙计们是率先喝彩叫好的,安清悠却是微笑着问道:“既如此,大师胜了一局,晚辈胜了一局,此场斗香便算是打平如何?”
  “不然!不然!”
  了空大师却是摇了摇头,又望了那摆在面前的七只香碗,这才缓缓地道:
  “老衲前局之所以取胜,靠的有备而来,靠的是在佛法心境上数十年之功的积淀准备,而萧夫人这应对准备的时间却只有三天,应对之时亦是见招拆招,老衲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里面难易之比却又远超于老衲,此其一;”
  “老衲这七喜之香,若无那自幼养成的念珠为引,怕是空有一身技艺亦是无从谈起,而萧夫人以大平凡对大难得,所用之料天下遍地皆是,却能让老衲无计可施,此其二;”
  “六祖慧能之时曾有僧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六祖闻之,却淡然而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正所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泡影。萧夫人这一出真水无香,能以无相胜有相,实乃大智慧所为,老衲甘拜下风,此为其三!”
  轻轻叹了一口气,了空大师忽然一笑,轻轻松松地说道:“以此三者计,对这老衲与萧夫人虽是各胜一局,但是若纵观全场,依旧是老衲输了!”
  了空大师本就是有道高僧,光明磊落的大宗师气度,此刻认输了便是认输了,亦是更加的淡然自若,更加的干净利落!众人听在耳中,却都为他的胸襟气度所佩服,竟是静了片刻,这才震天价地叫起了好来。
  这等喝彩声中,唯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这便是此次亲自带队而来的沈从元沈大人。
  此刻他的心中早已经骂过了空大师不知道多少遍,这场斗香原本己方是有取胜机会的,他居然就是不肯变通。到了最后连对方都说是平手,他居然还自承是输了,混账!混账得可以!
  沈从元本就是心胸狭隘之人,此刻越想越气之下,竟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老秃驴!”
  满厅的欢呼之中,这一声的老秃驴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莫说是清洛香号诸人,就算是那些前来参加招商大会的诸人也将眼睛纷纷看向了沈从元,期间更有些受到过檀香寺恩惠之人脸含怒色。
  其余众人看看了空大师那胜败自若之态,再瞧瞧沈从元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投向他的倒多数是鄙夷的目光。、
  “该死!该死!想不到这么多年的城府功夫,竟也有说穿了嘴的一天。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倒叫本官的名声至于何地!”
  沈从元心里居然也掠过一丝悔之晚矣的感觉,只是他这分后悔悔得却是城府功夫还嫌不够,却全不曾想过你本来是哪种人,自然就是会有哪种的因果。城府功夫再深便又如何?纵然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能够做出一副姿态来,却终究有一天会是有个百密一疏漏出些什么些东西。而那无意间漏出本性的时刻,才是最麻烦的时刻。
  不过沈从元本是精明之人,此刻见势不妙,自然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却是站起来冷冷地对着带来的那几个调香师道:“走!没用的东西,随本官回去!”
  “诸位且慢!”
  一记清脆的声音却是打断了这些人的脚步,这说话之人居然便是安清悠。
  “怎么?萧夫人还要强留下本官不成!这清洛香号里既不是皇宫大内,又不是朝廷衙门,本官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又敢挡?”
  沈从元转过身来一脸的森然之色,不过却是莫名其妙地看了旁边的萧洛辰一眼,心头自也有些惴惴,这安清悠嫁入了萧家久了,莫不是也和萧洛辰这混世魔王沾上了些无法无天之气?
  安清悠笑了。
  沈从元这等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姿态,自己早在做姑娘的时候便已领教过了多次。今日眼瞅着他又摆出了这副架势,如何不笑?
  清洛香号的确不是皇宫大内也不是朝廷衙门,可是也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软弱之地,你沈从元大摇大摆的捡着我们招商大会之时来砸场子,难道就这么走了?
  多少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