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还账?那小丫头片子真的把欠账做成了一条长幅挂起来了?”
  京城中的某间侍郎府里,如今已经在九皇子党中自成一系的礼部侍郎沈从元猛然从炕上翻身坐起,一把拽下了头上敷着的毛巾,急吼吼地问道。
  前几天安清悠出嫁,这位沈侍郎沈大人兴师动众的上门搅局,谁料想却落了个眼睁睁地看着对手风光大婚的下场。
  临走还被萧洛辰率人挤兑,直气了个旧疾复发喷血晕倒,当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几日虽说是在养病,可心里却是死活不肯放手。安清悠猜的没错,那驱使商贾众人上门讨债的人便是这位沈大人!
  “小的问得真切,咱们派去的主事之人虽是被萧家识破,可是那挑长幅言明百日还账之事却也不假。那萧家的五奶奶……那萧安氏还说了,一天不清账,一天这条幅便挂在自家院子门口!”
  下人回报得真切,沈从元则是越听越精神,到最后却似两只眼睛精光四射一般,思忖一阵竟是陡然间笑出了声:
  “好!好!个把的细作抓了便抓了,你萧家便是知道是我沈某人下的手,却又能奈我何?倒是这小丫头片子狂得可以,百日清账……本官倒看看你怎么个百日清账法儿!”
  说话间,沈从元已如流水价般的下了令,当真是思虑缜密一气呵成:
  “传话下去,知会京城里的各大钱庄商会,谁要是敢借钱给萧家,就是和九皇子过不去……嗯!备车,我要去兵部夏尚书那里,这几日便开始查萧家相关那些军中的账目,若是萧家从兵事上克扣钱粮,本官立时就参他一本贪腐自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你知道那是多少钱?便是皇上,要在百日之内拿出这么多钱来都得挠头!
  “一百二十多万两?!”
  萧洛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年有公有私,连皇上带宫里再加上四方楼,那些黑不提白不提的稀泥事,居然林林总总地便积了这么多的花账出来。又盯着那成香抄回来的账本看了半天,这才摇头苦笑道:
  “这事儿可真是以前疏忽了,若是老爷子真个没钱,这笔糊涂账十有八九还真说不定就砸在了我这个倒霉鬼的头上。一百二十多万两……我现在倒是真盼着和北胡赶紧打起来了,死活总得拼出来个泼天一般的大功劳,好好弄个恩赏封邑的一方诸侯才算踏实……”
  “得了吧,咱们大梁国异姓又不得封王,裂土封邑又能如何!弄个万金之赏封个万户侯顶天了吧?我可是听我家老太爷说过,就算是万户封邑,一年收上来的税赋不过十几二十万两,还得给朝廷国库交过去一半,剩下来的有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到头了!指望着这个,十几二十年都还不清!”
  安清悠老实不客气地指出了残酷的现实,边打着算盘边没好气儿地道:“所以啊萧大人,您就算是真成了万户侯,只怕还得想个别的法子搞钱,只是不知您是要刮地三尺呢,还是要走私犯禁,抑或是学那史书上的一手遮天的恶吏,派人扮强盗直接抢劫过往客商?”
  “我有那么坏么我……此必不屑为矣!”
  萧洛辰苦笑一声,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这一次可是当真棘手了,只是这么多银子,当真是摆到皇上面前只怕都有些让人挠头了。
  “老爷子现在一门心思地要打北胡,让他老人家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只怕是够呛,便是能拿都未必肯拿……”
  倒是安清悠一推算盘,忽然沉吟着道:“你说除了老爷子,咱们认识的人里,倒是有谁还能这么有钱?”
  安清悠似是有意,似是无心,只是这一句话说出来,萧洛辰却登时是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扭过头来对着妻子大叫一声道:“在你们家的那位……”
  “你才想起来啊!若不是有这位大掌柜突然来到我们家里,我又怎么敢挑起那条写满了账单的大条幅?”
  安清悠撇了撇嘴,却是没好气儿地数落了萧洛辰一句:“我说萧爷啊萧爷,当初瞧着您精明无比的一个人,怎么等到我嫁过来的以后,却瞅着您越来越笨了呢。什么事儿怎么都要我操心?还不赶快去布置布置,明儿个陪着夫人我回门子!”
  “哦是……夫人有命,为夫焉敢不从!”
  萧洛辰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路小跑出去门外布置,只是走到了院子外面,却又忽然放慢了脚步。
  “笨呗!我当然要越来越笨。他日我若去了北胡,那才当真是生死未卜!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总得让你有份衣食无忧的家业才好!我知道你有这份头脑本事,娘子,就当我再自私一次……辛苦你了!”
  ***
  “大小姐回门儿,姑爷拜岳家呦——!”
  随着门房处的一声高叫,一长溜的队伍停在了安家长房府的大门口。吹鼓手一脸笑容地奏起了鼓乐,该有的热闹倒是一样不缺。
  只是这车马倒比迎亲之时差了那么一点儿,车厢帘子从上好的绸缎变成了棉布,拉车的马匹也似乎有些老迈粗喘。还有那回门的喜礼,东西倒是不少,只是放眼望去,还真是没什么高档货色。
  “这萧家也忒是小气,迎亲之时做得足十,临到回门儿了,却是不肯弄出什么好花样来!”
  化名为刘大掌柜的江南六省总督刘大人此这几日一直驻留在安家,此处被四方楼布置得泼水不进,当真没有比之再合适的留居之所了。一边指挥着手下办自己的差事,一边有空之余倒是指点一下关门弟子安子良的功课本事。
  他本是个和人自来熟的性子,不几日间早已和安德佑等人混得熟透。此刻陪着长房老爷安德佑迎女回门,倒是指点着那门前的车队,兀自笑骂不已。
  “那不过是些花头,只要萧家能对悠儿这孩子好,什么车马新旧礼物如何倒是无所谓了!”
  安德佑如今已经颇有安老太爷的大半真传,那些形式之类的事情早已看开了许多。笑呵呵地负手站在门口,却见萧洛辰滚鞍下马,先是去马车处扶了安清悠下来,这才携了妻子过来向安德佑一同叩拜道: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给岳父大人请安!”
  “好好好,快起来!”
  安德佑手拈长须呵呵一笑:“你这孩子知道先去扶媳妇儿,再来拜见我这岳父大人,可见心里倒是个知道疼人的,不错!不错!”
  萧洛辰口中连称岳父过奖,又是和安清悠相视一笑。新婚燕尔,虽然此刻有着一大把的麻烦压力在身上,可是却挡不住两人自有一番回门之时的甜蜜喜悦。
  当下又去与刘总督等长辈见礼不提,这一日安家的长房府里又是好一通热闹,举宴吃酒,众人自有一番亲热。等到了晚时,后院里却是咚锵咚锵的摆开了戏台子。
  这却是如今在安家地位越来越重要的二公子安子良一手安排,他平日里最好热闹,此刻却是点了一出《长坂坡》,演得乃是前朝某位赵姓小将与重围乱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之事。
  戏台子上一干五行舞刀弄棒,期间更有饰演兵丁的戏子们抡起花枪上演那打出手的好戏。安子良看得雀跃不已大呼小叫,萧洛辰却是瞧准了一轮戏幕之间的间歇,长声叹道:
  “可惜,这位赵将军勇则勇矣,只是他所追随的主公此时却只是势单力薄。这一仗虽打得闻名天下,却终究是一场撤退突围之战。若是双方实力相当,以如此之强将挥军破敌,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场面!”
  这一声长叹似是故意说得有些大声,旁边倒是颇为有人侧目,那化为刘大掌柜身份的江南六省经略刘总督眼中精光微微一闪?却是摇头笑道:
  “洛辰可是有感而发,想要为国效力坐不住了?两国相争,却与这诸侯乱世之际大为不同,拼得不仅是武勇智谋,更是国力民力财力,有些事情自然是要安排得当才好做那雷霆一击,实是急不得恼不得的。”
  萧洛辰眼中目光炯炯,轻声道:“想不到刘大掌柜对这国事兵事亦有研究,不知可是有以教我?”
  “正要和洛辰闲聊一二,不妨到静室一叙?”
  “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这位和当朝首辅李阁老齐名的天下第一忠犬刘大人忽然来京,自然不会无因而起,与萧洛辰有所交集亦是早晚之事。只是此刻萧洛辰长身而起伸手相谢,却是又多做了个一起来的手势,笑嘻嘻地道:
  “娘子,舅弟,走!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和刘大掌柜好好聊聊去!”
  安清悠依言而起,那刘总督却是微微一怔,显然此举出乎了他的意料。旁边的安子良更是一脸的不明所以,抬头长大了嘴巴道:“怎么?还有我?”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安清悠直接一个凶巴巴地眼神瞪了过去,安子良登时打了一个寒颤。只是再抬头时,却见大姐已经迈开步子,当先向着内院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