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数的武力政变之外,中国历史上的太子废立之事每到关键时刻,十有八九都是遵循着这样一种套路:
  先是因为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太子受到了皇帝的训斥责罚,继而是大臣之中有人开始上书,将太子所犯的错误性质迅速升级拔高,上升到了此人是否可以托付皇位的层面上。
  然后是突然之间,现任皇帝就发现了太子的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通常不是意图谋反篡位,便是不顾亲情地残害手足,像秽乱父皇后宫这种乱lun之类的腌臜事偶尔也会成为借口,总之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然后痛心疾首地下诏废立,另立新的储君!
  当然,这其中又有多少宫闱隐秘,多少朝堂相争,多少黑幕重重,多少陷害栽赃……自然不是后人所能知道,不过史书却不知道为什么惊人的一致,究竟是历史流动给后人产生的错觉,还是史官们在写这些问题时都不约而同地喝醉了呢?
  史官们的真实想法没人知道,但夏尚书心中此刻却是嘭嘭直跳,皇上的帝王之道早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以他的智慧,绝不会在这等朝中暗流涌动的时候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事来。
  这……这难道是某种信号?回朔昔日,数十年前的圣上似乎便是这样上的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整个朝堂系统便是天翻地覆,旧太子变成了新太子,世间事由此不同。难道如今这历史便要重演?
  更何况外界传言纷纷,都道九皇子取代太子颇有可能,可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这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内阁里的三位大学士,再加上六部的六位尚书,最近两年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某个很微妙的时间和场合听到过陛下貌似不经意地抱怨,说什么太子糊涂昏庸,不堪大任,倒是九皇子聪慧有佳,为人贤德云云……
  若说人心浮动朝堂暗流的开始,十成中倒有九成是陛下自己起的源头,若是没有圣心如此。以他老人家数十年来羁使群臣的铁腕手段,又有谁敢琢磨起这样的事端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如何,臣不敢妄言。只是微臣以为,其他人的问题不妨慢慢处理,倒是这首恶萧洛辰的确应当严办!此等奸佞实乃罪魁祸首……”
  心中兴奋归心中兴奋,夏尚书头脑却还清明得很,言语间却又是一招以退为进的试探。若是皇上对萧洛辰下了重手,那才可以算是这个信号真的明确了。
  “嗯……卿之此言有理!朕也在想,叩阙的钟都响了这么久,萧洛辰这个忤逆之徒怎么还没出现?若是一炷香之内还没来到这里,朕可就真要砍了他的脑袋了!”
  万岁爷金口一开,夏尚书却是忍不住一个激灵,什么叫还没出现?可是寿光皇帝却不给他这份反应的时间,眼角扫了一下周围侍候太监,淡淡地道:
  “来人,点香!”
  这便是寿光皇帝的风格,他说点香,下面的人便真要点起了香来。古人说一炷香的功夫,通常便是指十二分之一个时辰,此刻北书房里点起的香,更是早被工部与钦天监联手特制之物,计时之精确,足可堪称当时的最高水平。
  一注青烟袅袅而起。在寿光皇帝这样一位君主面前,却同样没有人怀疑,若是在香烧完了之前还没看到萧洛辰的话,人头落地可就真是他的唯一结局。
  夏守仁双眼紧紧地盯着这柱小指粗细的香头,心中却是居然有那么一点紧张。
  他能做到兵部尚书未来首辅,自然对皇上的性情了解得颇为透彻,这株香既然能点得起来,就绝没有和萧洛辰一唱一和演戏的可能。也就是说,今天是真的有可能杀萧洛辰的,可是若是皇上起了杀心,却为什么又搞得这么儿戏?
  只可惜无论是夏尚书,还是屋子里的其他人,因为假想中香烧到最后时萧洛辰匆匆出现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悬念只是刚刚开始,很快就归结于无形,转瞬之间外面已有太监来报:
  “禀皇上,虎贲卫萧大人前来求见!”
  “哼!他还知道过来?”
  寿光皇帝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瞥眼看去时,只见那香头只烧了一点儿,这才有些面色稍平的意思:
  “宣!”
  “臣,虎贲卫管带校尉萧洛辰,叩见吾皇万圣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洛辰一溜小碎步地走进了北书房,无论是磕头行礼还是口称万岁,皆是做得娴熟规矩无比。
  只是从他一进北书房开始,无论是寿光皇帝还是兵部尚书夏守仁,甚至是旁边那些伺候侍应的大小太监们,人人都将目光紧紧地盯在了他的身上。期间更有人两眼发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萧洛辰莫不是疯了?穿成这个样子来见皇上,这是要找死么?不知道人家正在叩阙告他不成?”
  说起萧洛辰此刻的装扮,还真是够可以的,衣服被撕成了一条一条,上身早已经变成了半裸之态,虬盘结实的肌肉露了起来,却似有无穷的精力想要爆发出来一般。
  几根树枝被他用布条做成的绳子捆在了后背上,倒似是刻意为之一样。
  关键是那脑袋上,横七竖八地缠了几条白布不说,居然还隐隐之间有血渗出,脖子后背上亦是有几条伤口。萧洛辰的任性妄为固然是满朝皆知,可是他拿一身武艺却不是胡吹出来的,谁能把他打成了这副模样?
  寿光皇帝看着萧洛辰这副打扮,竟然也记不可查地轻轻皱了皱眉头,可是口中说话,却几乎令全场众人绝倒:
  “跑到朕这儿演一出负荆请罪?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你不嫌冻得慌啊!”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倒是萧洛辰自己没羞没臊的一笑,似是正要说话,却听旁边的兵部尚书夏守仁高声叫道:
  “陛下,臣要弹劾虎贲卫管带校尉萧洛辰君前妄仪,行止不端,对圣上不敬……”
  “得了吧夏大人,您老人家早就弹劾我大罪十一,随便其中哪一条都够抄家灭族的。多加上的这一条倒有点狗尾续貂之感,力度明显不够嘛!”萧洛辰竟是不顾身在御前,却是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上下打量了夏尚书的两眼,忽然轻蔑的一笑道:
  “就在刚才,您在宫门面前说什么来着?冒死叩阙,定要剪除我这欺君惑上的奸佞小人嘛!左右着您连死志都有了,我看这事也不用那么麻烦,萧某这就遂了您的心愿,如何?”
  说话间,萧洛辰居然快捷无伦地从身上掏出了一物,啪的一下就拍在了对方的面前,夏尚书定睛看去之时,居然就是一块青灰色的……砖头?
  “未蒙钦命而御前持械,便是所谓的寸铁为凶,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萧某是宫里执金吾出身,后来又做过御前侍卫,现在办差的虎贲卫也是天子亲军。对于这大内的法度却是熟得很,两百六十九种君前违禁之物里可并没有这等破砖烂瓦!您既是为国锄奸连死都不怕,现在就拿起这块砖头来拍死了在下如何?弄死个把人等,真的不一定用刀枪的哦……”
  说着,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撕开了缠在头上的白布,一条血淋淋的伤疤触目惊心地露了出来。萧洛辰双眼血红的一笑,却是一只手把那青砖向前递去,一只手指着自己天灵盖处的伤口。诡异地笑着道:
  “大人死志都已是当着许多朝臣明了,此刻还怕什么?看见没有,记号都做好了!照着这里使劲地拍下去,一砖……或者两砖?很快这个伤口会不停的扩大,血会流出来,骨头会露出来,继续砸下去会把一个人的头骨砸塌,脑浆会迸出来……”
  萧洛辰的声音越说越是低沉,再配上他那天灵盖上狰狞的伤口和赤红的双眼,整个人就犹如刚从外面风雪之中爬进来的魔鬼一样。
  可怜这夏尚书空自长了一副关二哥一样的雄伟卖相,骨子里却未必如此。眼看着对方把一块青砖递了上来,竟是不断地后退,面如土色之间,口中竟是有些慌不择言的样子:
  “你……你……你你这个泼皮!无赖!下三滥!竟然敢在皇上面前放泼?本官是兵部尚书,朝廷体统在身,焉能行此粗鲁之事……你莫再过来了啊!否则定要将你……你……我……皇上!萧洛辰要造反啊!”
  话说到最后,居然都有些惨叫的意思了。
  萧洛辰微微一笑,手上一转一拍,那块厚厚的青砖却是“嘭”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头上,只见尘土微散,萧洛辰的脑袋似乎并未如何,倒是那青砖一下子断成了两截。这等硬气功虽不稀奇,那夏尚书却吓得面如土色,竟是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这等人物,居然是堂堂兵部尚书……号称将来的首辅?”
  萧洛辰头上的伤口本已止血,这一下却又是鲜血直流了出来。
  心中一声长叹,文人而领武事这制度本无对错,可是不该是眼前这种文人,武器都送到了面前,居然只会像只待宰的鸡一样嘶喊,是否还剩下半点血性?
  一转身,萧洛辰直挺挺地跪在了寿光皇帝的面前,叩头道:
  “陛下明查,臣自蒙陛下知遇以来,所作所为虽有轻浮孟浪之处,但对陛下对朝廷,始终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夏尚书所谓十一大罪种种,臣必不敢领!今日负荆请罪,却是因为白天冲撞了九皇子睿亲王之事!臣行止不恭,举措失当,还请陛下责罚!”
  “总算你还知道是在御前啊!知道朕这个做皇帝的还在你萧某人的眼前坐着?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让朕说两句!”
  之前萧洛辰直斥夏尚书,寿光皇帝不知何故一直是冷眼旁观,此刻萧洛辰跪拜了下来,这才终于算是发了话。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已然黑得如一块黑锅底,声音更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来人,把这目无君上的狂徒拿下,就在这北书房里面打!朕若是看不到棍棍见血!行刑之人就自己抹了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