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聚宴中的首桌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杯中酒餐上箸,眼光齐向沈云衣看来。
  却见沈云衣思忖半响,沉声道:
  “圣人之道,以礼为先。来得若不是朋友,那便各色人等皆有可能。我当省自家之礼,再修自家之力。随后听其言,观其行,看这从远方所来之人是否以礼待我,若是与礼相合,自当是‘力能救则救之’,若是与礼不合,却该是‘力能讨则讨之’。如此方合圣人之道。”
  坐在首桌的安家各房老爷皆是科举场上的过来人,知道这“力能救则救之,力能讨则讨之。”亦是圣人之言
  。沈云衣以圣人之言对答论语,短短两句话里便包含了礼、省、修、视、拯、伐等诸般儒家之说,又先顾自身礼法和力量,颇有暗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的意思,心中不禁齐齐喝了一声彩。
  安老太爷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乐呵呵地道:
  “好!不愧是我那沈贤兄的长房嫡孙!这等诗书教化哪是那些北疆的胡虏们可比的!若是参加此次秋闱的士子们接有这般,我大梁何愁不兴!便是当今皇上也能多睡几个好觉了。”
  这几句话看似全无关联,沈云衣却登时心中雪亮。
  大梁朝近百余年来一直边疆不靖,北方一代更有北胡诸部时常劫掠抢夺,九年前更是叩关直入近千里,逼得大梁不得不送了皇帝最宠爱的云秀公主出去和亲才算罢手。
  近年来皇帝陛下勤政图治,大梁国力多有提升,北疆用兵一事在朝堂中也是颇多争论。适才沈云衣如此作答,隐隐心中已经想到,安老太爷如此说,那更是明明白白的提点他本轮秋闱的出题方向与此有关了。
  这平平淡淡一句论语,却含着如许深意。沈云衣心中佩服不已,当下一躬到底,由衷谢道:
  “承蒙老太爷指点迷津,晚辈感激肺腑!”
  安老太爷笑呵呵地道:
  “罢了罢了,家宴上闲扯两句,又谈得上是什么指点,倒是你这年轻人处事进退有据,我安家的小一辈里要向你多学才是喽!”
  沈云衣连称不敢,安家的几房老爷们各自却在品着心思,虽不是准确的考题,但这样一个事关科举的大方向出来,却是天大的消息。
  仕途财途,朝廷官场,能够如何把这消息用得好,那是各人的本事了。
  倒是那四房老爷安德峰脑子转的最快,眼见着正经事情已经做完,心想便该将自家孩子功课天份拿出来显显,也在众人之前踩一踩长房安德佑的两个儿子,在老太爷面前有个比较那才是今日的实在目的。当下便笑道:
  “父亲在学问上的造诣,儿子们自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只是沈世伯家的晚辈今日得了指点,咱们安家的子孙也还得父亲多点拨几下才是!不然这些娃娃们可要埋怨我们这几个当爹的不给他们争机会了!”
  安瀚池笑骂道:
  “好你个老四,你们哥儿几个之中,偏你是那个最不肯吃亏的!罢了罢了,今儿个既是高兴,便查查孩子们的功课,都过来罢!也省得孙子们说我这做爷爷的偏心!”
  这话一说,下首桌子上安家各房的小字辈登时跑过来跪了一地,口称:
  “孙儿请祖父指点检校。”
  四老爷安德峰的夫人蓝氏眼睛刁得很,看看长房的晚辈们里面少了人,立时夫唱妇随的挑起了事儿道:
  “长房的孩子们缺似少了谁?是了,可是清悠那闺女不在?怎么今儿老太爷来了,也不出来见个面请个安?”
  徐氏倒是早就有备,陪着说道:
  “这些日子府中商议着,要把大小姐送进去选秀,这宫里的规矩总是大的,清悠年纪又小不懂事,总是要紧着练些规矩。她身子既弱,前些日子又练得辛苦,索性就让她歇着了。今儿这是各房齐聚的大时候,她一个女孩子家的,上什么台面儿!”
  那蓝氏却是嘴上不饶人,轻笑道:
  “记着大小姐怎么说也是赵尚书家姐姐的骨肉,正经夫人生的嫡长女反倒少了规矩,这倒是个奇事了。我看青云那孩子年纪更小,怎么反在这厅上坐着?大嫂子这倒是有心了,只可惜我那清悠侄女啊,怎么就成了个上不得台面儿的?”
  徐氏做妾的出身,虽是一步步爬到了这继室夫人的名分上,但是在安家这等规矩等级极严的大族场面时,终究没什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