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此刻在大明宫里,坐在天后下方的凳子上,心思乱转,想不明白,天后叫他来何意。
  上官婉儿在给天后研墨,并没有给他眼神提示。
  好在天后也没让许敬宗等太久,约莫一盏茶后,终于搁下笔,在宣纸上流连了一番,神情颇为满意,示意上官婉儿那给许敬宗。
  “延族,你来品鉴一下。“
  许敬宗忙站起,接过宣纸仔细一看,是半篇兰亭序。天后受太宗的影响,对王羲之倍加推崇,临摹他的作品已有几十年,颇得其神韵。然因其女子,力有不逮,姿媚有余,淳古不足。
  “烟霏霹结,状若断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哈哈,你这是年纪越大越滑头啊。“天后听的一乐,“本宫怎当的先帝的这个评语。“
  “婉儿,你看看,居然用先帝品评《十七帖》的话来敷衍本宫。“
  上官婉儿也微微一笑,“许公估摸着是被憾着了,娘娘这幅字拿出去,说是右军真迹也是可以的。“
  “确实,娘娘实至名归。“
  “你们就是会哄本宫开心。“话是如此说,天后的表情倒是真的松快了几分。
  天后遣退了伺候的宫女,方才开口,“延族,此次找你来还是宇文一族的事。“
  许敬宗一愣,从噶尔钦陵苏醒,到吐蕃使团低调的离开长安,朝中一直风平浪静。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却不想还有下文。他坐直了身子等着天后继续。
  “本宫让人去查了当年的记录,你先看看。”
  上官婉儿把案上一小叠纸,拿下来给到许敬宗。“许公,相关的部分已经标注了出来。”
  许敬宗接过纸,瞄了一眼,瞧见了詹事府的抬头,这不是东宫的么?随即恍然大悟,当年接待宇文家族的正是当时的太子,太宗的大哥李建成。
  许敬宗抬头看了下天后,发现她已经拿起了一本奏折,显然是让许敬宗慢慢仔细看的意思。
  许敬宗呼出一口气,开始看这些几十年前的陈年旧账。
  这是詹事府的一些日常纪要,有人已经用笔把相关的大段大段的记录圈了出来,笔墨的新旧对比很是明显。
  随着浏览的深入,许敬宗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
  宇文家族许诺给朝廷的银子竟然是江南富庶地带一年的税赋,还是许敬宗坐上宰辅的位子时的数字,其中差了几十年的贞观之治。当年李渊在位,隋灭唐立之间那么多年的战乱,百废待兴,朝廷迫切需要银子。怪不得当年李渊派了隐太子去招安宇文一族,不说其他的,光是这些银子也值得了。
  如此说来,当年传说的隐太子去接手财宝和军事力量的传闻还不是谣传。这个隐世家族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对于隐太子离开长安两月的行踪,这里没有记载。或者是因为机密,已经在当年的混乱中遗失了,或者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在日常卷宗中记载。
  许敬宗把手上的东西拢了拢,交给了上官婉儿。
  “延族,你怎么看?”天后看着他,直接问。
  许敬宗略略顿了顿,“天后,这个宇文家族既然当年就想向朝廷投诚,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臣以为朝廷应该继续招揽,以免其被有心人利用,误入歧途。”
  “嗯,本宫也是这么想。之前宇文一族没有入世,少有人知,经过先帝那一遭,知道的人应该不少,如果有人有异心,宇文一族的财富和手里的隐秘势力必定会给朝廷带来困扰。”
  “是,这个不得不防。”许敬宗频频点头,心里却是想,武氏一族根基浅薄,这是想收归己有吧。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上一辈有异心早就被太宗早早的铲除了。平辈么,都被长孙无忌搞去流放了,哪里还有人能撼动朝廷的根基。不过这些话只能心里想想罢了。
  “这些记载总归是简略了些,对宇文家族的信息涉及不多。”
  “是,当年此事隐太子一人负责,除了东宫的人,外人皆不得内情。”
  “本宫也让人去查了当年隐太子府里的旧人,不过时日已久,当年知情的人都已经作古。无法获知更多地信息,也仅仅是知道个宇文家的大概的方位。”
  话锋一转,天后望向许敬宗,“延族,本宫信任的人不多,你以为这事派谁主持为好?”
  这个么,许敬宗倒是迟疑了,这事难,如果容易,太宗当年就把宇文一族收了。当年毕竟朝廷还和宇文一族接洽过,隐太子看样子也是去过他们的隐居之地。
  想了想,许敬宗开口,“臣以为,现在的首要还是先找到宇文一族的隐居之地,之后才能派能言善辩之人去招安。”
  “嗯,本宫也是如此以为。不过这人可是难选。”
  那是自然,这种事,那些文臣估计胜任不了,长安的京官跑去巴蜀的大山里,不要说找人,就是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如果派武将去,天后就更发愁了。一则军队里没有心腹,这种事宜低调,暗中进行,非心腹不可。长安城里的十八卫里倒是有心腹,不过这些老爷兵,平日里就疏于操练,真要到地方去,怎么都觉得没有章法。
  许敬宗在心里把那些人过了一遍,还真没发现有合适的。
  “延族,你可有人选?”天后见他不语,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老臣倒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合适人选。”许敬宗拱拱手,有些歉意的答道。
  “其实,本宫觉得延族就合适。”天后缓缓的说,盯着许敬宗的脸。
  许敬宗豁然变色,忙站起跪下回禀,“万万不可,娘娘,老臣年老体衰,早已致仕,蒙娘娘看重,在东宫辅佐太子殿下,本已捉襟见肘,实难当如此重任。”心中惴惴,这不是要他的命么。且不说巴蜀条件恶劣,就说这事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如果年轻个三十年,为了博格前程,也就提着脑袋上了。现在已经荣休,何苦趟这个浑水。
  天后见他神色大变,也觉得有些勉为其难,不过实在是手上没人。
  “延族,你先起来,本宫只是有这个想法,和你商量一下。”
  许敬宗擦擦汗,又坐了下来,这次只敢坐了半个屁股,静候着天后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