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叶扁舟,悄然而来,让穿着大红战袄的水师将官们,嗅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气味。
  窃窃私语声中。
  那一叶扁舟靠了岸,几个一身缟素之人下了船。
  为首者,却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太师府护院头领张魁,一看到张魁身上的素服。
  沈烈心中便咯噔一下。
  布满了阴霾。
  一个不详的念头冒了出来。
  “糟了。”
  又片刻后。
  随着亲卫将张魁领了沈烈面前,瞧着他红肿的眼睛,还有书中捧着的一封书信,沈烈默然良久。
  海风徐徐吹拂。
  “姑爷。”
  一瞧见沈烈,张魁便好似看到了靠山,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悲戚,啜泣道:“老爷他……没了。”
  虽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猛的沉了下去。
  空落落的有些发慌。
  而一旁。
  汪顺等人也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嗅到了什么危机降临的气味,便那样不安的垂手站着。
  随着沈烈面色凝重,用颤抖的手打开书信,瞧着爱妻那一笔熟悉的娟秀小字,却无比凌乱。
  这一刻,从隆庆末年斗到了首辅高拱开始算起,支撑了大明十余年的擎天巨柱倒下了。
  而这代表着什么,沈烈心知肚明。
  这世上,这天下间唯一能压制齐楚浙党东林党,能让清流,士商集团集体闭嘴的定海神针不在了。
  从今日起,大明朝野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再也没有人能主持大局,而党争四起已成必然。
  大乱将至。
  混乱的朝局中,各种妖魔鬼怪都跳了出来,边关又纷乱四起,外敌纷纷入寇,于是在内忧外患之下。
  大明帝国从盛世开始急速滑落。
  一时间。
  便好似整个耽罗岛都陷入了沉寂,而沈烈也好似失去了语言能力,便那样定定的站着。
  心海中。
  张居正的音容笑貌浮上心头。
  “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沈烈才从纷乱中回过神来,向着张魁轻声道:“你稍安勿躁,本官……收拾一番便即刻回京。”
  而一旁。
  汪顺这才敢轻声劝道:“大人节哀。”
  沈烈挥了挥手,轻道:“不碍事,这大明的天……塌不下来。”
  汪顺忙恭敬应道:“是。”
  而此时。
  汪顺眼中精光闪烁,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沈烈则低着头,不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时间,京城。
  秋意浓。
  刚过了中秋,天空中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湿冷中。
  随着紧闭的太师府刮起了代表着丧事的白色灯笼,进进出出的下人一身素白,少爷,小姐们都穿上了孝服。
  悲悲切切中。
  朝局却异常的平静,静谧到有些诡异了。
  而就在张居正去世的第二天,皇家才遮遮掩掩的出了讣告,按惯例辍朝,以国葬待遇,赠上柱国,谥“文忠”。
  配享太庙。
  这诡异的宁静持续了短短三天。
  到了第四天。
  皇家才恢复了办公,重新开了大朝会。
  而就在大朝会当日,张居正尸骨未寒之时,御史雷士帧,魏允贞、王国,给事中王继光等七名言官率先发难。
  弹劾户部尚书潘晟。
  这个潘晟是什么人呐,是张居正的左膀右臂,此人倒是也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就是……
  很听话,执行力强,对新政的执行从不打折扣。
  而随着舆论汹汹首先对准了潘晟。
  发出了某一种清晰的信号。
  此时朝野皆知,这些年被张居正新政死死压制的天下士商,暴风骤雨一般的反扑开始了。
  金水桥畔。
  蒙蒙细雨中。
  随着御史,给事中纷纷出班,对倒霉的户部尚书潘晟怒目相视,群起而攻之,潘晟百口莫变。
  而这突然爆发的汹汹朝议,让缺乏执政经验的少年万历有些慌了神,便看向了首辅申时行。
  而申时行假作不知。
  群情激奋中。
  天子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命潘晟致仕。
  而言官并不肯善罢甘休。
  翌日朝会。
  便又将矛头指向了张居正,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弹劾张居正十四大罪,请天子下令抄家,并削尽其宫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
  以罪状示天下。
  天子不准。
  而言官,御史台便又转而攻讦张居正最重要的盟友。
  大太监冯保。
  又一日过后。
  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上书弹劾冯保的心腹徐爵,说徐爵是逃犯,假借冯保的权势作威作福。
  暗地里指责冯保侵占皇权。
  随之。
  言官李植等人,上书攻击冯保十二大罪,窃弄威福,僭夺皇权,贪赃枉法,祸乱朝政。
  应当诛杀!
  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攻讦中,朝野大乱,而明眼人早已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废新政!
  而接连几天疯狂的弹劾中,天子大怒,厌烦了,便在言官清流们漫天的口水,和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中拂袖而去。
  天子……
  罢朝了。
  还躲进了西苑。
  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而大明朝政随着张居正的离世,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诺大个王朝的中枢机构陷入了彻底停摆的境地。
  而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天微微亮。
  蒙蒙细雨中。
  西苑。
  天气十分阴冷,而早起的万岁爷,却又穿上了那身永乐爷留下的甲胄,挥舞着战刀,在侍卫环绕之下挥汗如雨。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中。
  众侍卫,讲武堂将官默默只好默默的站着。
  而不远处,万寿山上的圆静寺中正在进行一场法会,隐隐传来了道士吟唱经文的声音,
  无处发泄的烦闷,让朱翊钧狠狠一刀劈下。
  却失了手。
  一个趔趄。
  将那明黄色的武服割裂,而随着一丝血迹绽放,惊呼声四起,这西苑中便好似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随着万岁爷面色阴沉,还有手指上渗出的刺眼血迹,侍卫,太监们都吓坏了,赶忙去传御医。
  此时。
  一身风尘仆仆的沈烈,恰好出现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外。
  “哎呦喂。”
  这一顿乱呀。
  沈烈赶忙快步走了过去,瞧着脸色铁青,正在敷药的少年天子,心中猛的一揪。
  而朱翊钧也同时看了过来。
  随着君臣二人四目相对,便极有默契的露出了一丝苦笑。
  “得嘞。”
  苦笑过后。
  沈烈心中反倒踏实了几分,退一万步讲,眼下的局势比他所知的历史要强多了,最少……
  这位神宗陛下并未被人蛊惑,也没有被猪油蒙了心,向着一手将他拉扯大的恩师下毒手。
  而纷乱后。
  西苑中重新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