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几袋被人掉了包的赈灾粮,被惶急的左卫子弟们倒了出来,摊开了,只能见到满满的麸皮里掺杂的沙子,小石子甚至还有石灰……
  显然不能吃。
  沈烈面色微变。
  怨不得白广恩父女都慌了神,连一向聪颖过人,足智多谋的白小娘子也手足无措。
  “蠢材!”
  老将白广恩的一声声训斥,让老实巴交的左卫子弟不胜惶恐,因为他们的失职,去常品仓运粮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发现异常。
  如今粮食已经出了常平仓。
  收据也签了。
  也画押了。
  这事儿可就说不清了呀!
  “饭桶!”
  老将白广恩怒极,痛骂着疏忽大意的卫中子弟:“一个个毛毛躁躁的……私吞赈灾粮是什么罪?”
  按照大明律。
  “这可是抄家,杀头,灭族的重罪,倘若实在太祖开国的时候,这可是要剥皮填草点天灯的!”
  训斥声中。
  沈烈赶忙上前劝道:“白叔……罢了。”
  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咱们卫中子弟,咱们左卫这些老实巴交的军户子弟,被常平仓那些比猴还精的官员们诓骗。
  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咱军户太单纯,好欺负呀。
  一步步。
  沈烈向着木棚中堆积的赈灾粮走了过去,想了想,便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三棱刺,一刺刀捅进了粮袋。
  流出来的仍旧是麸皮,白灰,沙子,连续十几袋都是如此,真是……
  一粒粮食也没有啊!
  那一小队负责运粮的左卫子弟。
  尽皆沉默。
  随着沈烈蹲下了身体,弯下了腰,用百锻精铁打造的刺刀划拉着,将一颗颗石子扒拉了出来。
  沈烈便将刺刀收好,站起身,轻声问道:“这样的粮食有多少?”
  白广恩一脸铁青,低沉道:“还不知道。”
  沈烈便发出了一声低喝:“查!”
  这一声令下。
  麾下掌班,太监,帮闲们便赶忙动作了起来,开始检查一个个木棚里堆放的常平仓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花费了半日时间。
  白广恩一边擦着汗,一边跑来报告:“大人,都查清了,至少一半的粮食掺了假,总计……五百石。”
  听到五百石这个数字。
  沈烈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心中觉得不寒而栗,轻声咒骂了起来:“这帮鳖孙子还真敢呀。”
  连常平仓都敢动?
  疯了!
  什么是常平仓,
  常平仓设立于汉代,是汉武大帝为了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民粮食需求设置的官方粮仓。
  在这个年月可以说是国之根本!
  这种官仓是如何运作的呐,便是朝廷在粮价低的时候,适当抬高粮价,做大量的收购。
  如此一来。
  不仅让朝廷的粮库里装满了粮食,还让边疆地区粮食充盈,让前线的将士们有粮吃。
  可要是到了粮价较高的时候,朝廷便会把粮仓中的粮食放出来对外销售,进而降低粮价。
  继而减轻百姓负担,稳定市场。
  常平仓的诞生,防止了“谷贱伤农”,又防止“谷贵伤民”,对稳定民心,军心的作用极大。
  “连常平仓都敢动……”
  沈烈咬着后槽牙,发出了几声冷笑。
  一旁。
  刀十三这宣府汉子摸着头,轻声道:“可这常平仓的粮去哪了?”
  白贞贞便冷笑了起来:“常平仓的粮食被倒腾出来,那自然是……在京城各大粮商手中。”
  众人低头不语。
  耸人听闻呀。
  鬼知道各地常平仓里,有多少粮食被偷梁换柱了,若不是赶上了天灾,万岁爷下旨调粮赈灾。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知道会隐瞒多久。
  “这要是九边打起来……哎,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
  “没天理了!”
  这惊人的一幕。
  让单纯的东厂中人唉声叹气。
  此时。
  白小娘子明亮的眸子转了转,盈盈走在,在沈烈耳边轻声道:“这个盖子万万揭不得。”
  看着她吐气如兰。
  沈烈点点头。
  前线李如松,马林,还有戚大帅正在用兵,倘若将这个盖子揭开了,那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波。
  踱着步子。
  沉吟着。
  沈烈很快便向着白贞贞轻声道:“拿我的条子,去便宜坊的账上支一笔银子,去城外采办一些米粮将亏空补上,此事便不要声张了。”
  不小心着了道。
  那就只能认倒霉。
  话音落。
  那十来个犯了大错的左卫子弟,如蒙大赦一般,纷纷向着沈烈下跪磕头,连白广恩也松了口气。
  五百石米面……
  便是杀了他也堵不上这个大窟窿!
  沈烈却觉得很值,用五百石米粮换天津左卫凝聚的人心,这笔买卖做的很划算。
  身前。
  白贞贞微微错愕,那明眸又是一转,看着沈烈英武的测量,不由得雾气朦胧了起来,化不开的淡淡情意在空气中弥漫着。
  白小娘子很快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带着一丝甜美笑容,轻声细语的应了一声:“嗯。”
  她知道。
  这个她上杆子倒追的男子,与那些忘恩负义之人是不同的,是靠的住的良人,若不然。
  以她白贞贞的姿色和家世,能委屈巴巴的给这人做外室么。
  她本就是人间绝色。
  心中感激之下。
  这般又乖巧,又听话的样子,让沈烈心中一荡,却又感受到了从背后射来的几把飞刀,便赶忙轻咳了一声。
  岔开了话题。
  瞧着东南方的通州码头,几个大型常平仓所在的位置。
  沈烈向着白广恩,幽幽道:“若沈某所料不差,这常平仓呀……只怕是要失火了。”
  “在沈某的家乡……”
  沈烈轻声叹道,一般来说遇到了这种坏事败露,无法隐瞒的情况下,眼看着多少人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那粮仓就该失火了。
  到时候。
  报多少损失就得看那些管理粮仓的蛀虫,胆子到底有多大了。
  “哎?”
  白广恩一愣,开始琢磨了起来,沈大人这话里话外的深意,有人愚钝的摸着头,还想不明白。
  可聪颖如白贞贞,张静修……
  明眸中却亮起了冷芒。
  不出预料。
  当日夜里。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起风了,远处通州码头方向火头一闪,风借火势蹭的一下便蹿了起来。
  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之中。
  官道两旁一个个简陋的木棚里,灾民们搀扶着老弱妇孺纷纷走了出来,惊慌的看着那代表着朝廷威严的通州方向。
  熊熊大火将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沈烈也在其中。
  背着手。
  踱着步子。
  思索着。
  而四周围窃窃私语声起,咱大人该不会能掐会算吧,万万没想到本是一句看似戏言的话。
  却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