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文华殿内。
  气氛是如此的诡异。
  随着张居正看完了锦衣卫送来的急报,又反复阅览了几遍,那神色……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似乎有些吃惊,有些错愕,又有些欣慰,惊喜……
  一帮内阁大学士,尚书,侍郎看着太师这幅样子,一个个都有些懵了,错愕的互相看了几眼。
  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那密奏里到底写了什么?
  良久。
  内阁次辅张四维才轻声问道:“太岳公?”
  却只见张居正微微一笑,似乎从什么烦恼中解脱出来了,不紧不慢的先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又随手将手中的锦衣卫密奏递给了张四维。
  张四维一头雾水,赶忙接过密奏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次辅大人也反复翻看了几遍,然后……
  脸上也露出和太师同样的错愕神情。
  窃窃私语中。
  坐在一旁的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忍不住伸长脖子凑过来看,张四维便又将手中的密奏递给了申时行。
  随着这份奇怪的密奏在重臣们手中传阅着……
  殿内哗然声四起。
  “这?”
  等待密奏在万历朝的重臣们手中传了一遍,哗然很快变成了恭维,尚书,侍郎们一个个眉飞色舞。
  马匹声此起彼伏。
  “太师英明啊!”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这一刻。
  似乎困扰万历朝重臣们的蝗灾,突然之间便销声匿迹了,而立下如此惊天大功的也不是外人。
  正是张府老四,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
  “啪!”
  随着阁臣申时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眉飞色舞道:“妙计,当真妙计,如此一来,这蝗群便可被阻挡在京畿一带,当不至于大举南下了。”
  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就连次辅张四维也摸着胡须,满面笑容的向着张居正抱怨起来:“太岳公,你瞒的下官好苦呀!”
  看似抱怨。
  实则是奉迎拍马。
  此起彼伏的恭维中,张居正嘴角微微抽搐着,最终是忍不住溢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这笑容里还有几分自傲。
  这神情。
  便好似看到了他精心栽培了多年的儿子,终于撑起了半边天,能替他这个做父亲的排忧解难了。
  “好,好。”
  “妙极!”
  又是一阵恭维过后。
  次辅张四维便又笑着道:“太岳公未雨绸缪,早已暗中命令郎暗中谋划,施展出这般凌厉的手段,倒显得我等浅薄了。”
  几位阁臣也纷纷笑道:“次辅大人所言甚是。”
  气氛很快变的轻松起来,连日来疲惫不堪的阁臣们开始伸懒腰,打哈欠,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张居正厚着脸皮接受了众臣的恭维。
  其实这位大明太师兼首辅,这时也在心里犯嘀咕呢,因为这事儿压根不是他安排的。
  这些天锦衣卫干了什么,他这个首辅,当爹的根本就不知情。
  不过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
  张居正也只好默认了,随着心情放松了下来,又沉吟了片刻,便笑着道:“批条子吧。”
  随着张居正拿起了上品狼毫,稍一沉吟,便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串行云流水的字迹。
  再次严令各县,各府配合厂卫,组织人力扑灭蝗群,又随着几位阁臣纷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再盖上大明内阁的大印。
  这条子的杀伤力可比圣旨强多了……
  随着内阁批示装匣送了出去,文华殿内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可是这笑声中却藏着淡淡的杀意。
  这回可不一样了。
  重臣们心中都明镜一般敞亮,这回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鳖孙子敢阴奉阳违,只怕是要倒大霉了!
  这一回。
  锦衣卫诏狱里只怕很快便要人满为患了。
  这欢声笑语中。
  张居正却又有些迷糊了,他的那几个儿子有多大本事,他这个当爹的还不知道么?
  那几个在翰林院供职的儿子还嫩的很,还需要磨练一番才行,老四虽然干练却过于沉稳了。
  沉稳便意味着行事亦步亦趋,缺乏锐意进取之心。
  老四能干出这么雷厉风行的事情么?
  张居正越琢磨越觉得诡异,这可不像是老四的作风呀,想了想,他便站起身,将桌子上的密匣抱了起来。
  然后走到了大殿一角的屏风后面。
  屏风后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是张居正休息的地方,自然也是闲人免进的私密空间。
  再次将密匣打开。
  掀开暗格。
  果然暗格里还有一封私信。
  随着张居正拿起了私信,逐字逐句的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一品味便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再一次。
  颠覆三观的事实,让这位太师发出了一声轻叫,那漆黑的瞳孔猛的收缩,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叫。
  “哎?”
  皇上密旨?
  张居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有些佝偻的身体好似僵住了一般。
  冻结了。
  又片刻后张居正回过神来,才终于敢确定一件事,敢情灭蝗这事儿是皇上让厂卫干的?
  一瞬间。
  张居正脑海中好似有无数头野马狂奔而过,脑袋瓜子嗡嗡的,太师大人凌乱了,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这感想是如此的复杂,真可以说五味杂陈了。
  他一手栽培的弟子也是大明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竟然不声不响,暗中瞒着他给厂卫下了密旨,这让他十分的不适应。
  可是……
  还真让他办成了!
  僵硬了良久。
  张居正才将儿子的私密信件放在蜡烛上点着了,随着密信化为灰烬,他才徐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想了想。
  张居正向着属官沉声道:“来人呐,备轿……去西苑。”
  属官虽然不解却还是赶忙应道:“是。”
  半个时辰后。
  西苑。
  凉风习习的湖心亭中,在美艳的郑淑仪陪伴之下,朱翊钧惬意的躺在一张躺椅上。
  一边吃着葡萄,一边也在翻看着一封密信。
  这密信自然是沈烈叫人送来的。
  郑淑仪盈盈浅笑的注视下,万岁爷今天的气色很好,将那密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十遍了,还是死死攥着不肯撒手。
  此刻万岁爷那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洋溢的笑容,那长着稀疏胡茬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着。
  可就在此时。
  一个侍卫急匆匆走来,单膝跪地行了大礼,然后禀告道:“禀万岁,太师大人求见。”
  一个激灵。
  朱翊钧赶忙把嘴里的葡萄籽吐了,从躺椅上翻身坐起,又把密奏揣进了怀中,略有些手忙脚乱的整理起了衣裳。
  觉得仪容整理的差不多了。
  万岁爷才挥了挥手,一本正经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