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天意一句话问出,便不再说话,在两个保镖前诧异的目光下,来到先前孙存坐过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去,如老僧入定般眼角低垂,双手牵着念珠,对着孙存,心头默念心咒。
  繁华如景的街道。
  孙存蹲在地上,看不出表情,肩头随着呼吸频率,起伏颤抖。
  保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
  气氛有些诡异。
  姜天意心里叹了口气。
  按他的想法,这件事他本可以不管的。
  各自因果各自了,他孙存当初做了那样的选择,换取现在的一桩富贵,怎么样的代价,他都要独自承受。
  毕竟,万般孽债,都是个人所作。
  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干预。
  可是,谁让他找的人是胡大师呢,谁让胡大师又是奇门中的一份子呢,谁让自己要从胡大师这打开奇门的缺口呢,谁让胡大师用术法左右了这么多人的人生呢。
  谁让,孙存他也是跟范子鹏一样,本来也是命贵之人呢。
  有些话姜天意没有说。
  哪怕孙存不去找胡大师求富贵,只是单纯地按照他的命数往前走,用不了五年,孙存也会在原本妻子的影响下,由穷转富,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胡大师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不然他也不可能选择孙存。
  其实胡大师做的很简单,就是用换日的半吊子神通,把孙存的财运提前透支了一部分。
  对,就是透支……
  但这透支,是需要利息的。
  孙存要付的利息,就是妻离子散,兄弟反目。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如果任由孙存的财运这样毫无约束地继续透支下去,如今的财富能不能驾驭住先不说,恐怕至少也要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神通术法,用好了是真能造福积德。
  用不好,绝对的害人害己。
  但是要不要帮孙存一把,姜天意还是决定先看看。
  如果孙存接下来的反应不能达到自己的满意,那这事,姜天意可能真的就不管了。
  今天参加晚宴的三川名流有很多,既然选择了逐个击破,那从谁都是开始,如果孙存没这个缘分,自己换个人又有何妨。
  更何况,孙存本来也不是这些三川名流里最佳的人选,只是第一个撞上来的而已。
  所以,孙存接下来的反应很重要。
  人哪,从来不会被外力影响着去真正改变。
  所谓在环境中被影响的,只是心头摇摆的欲望罢了。
  欲望决定心念,心念决定一生的上下起伏。
  真正能救赎自己的,从来都是自己,也只有自己。
  所以姜天意不着急。
  封不秋跟黄糖糖只当在看故事了。
  只有那些保镖们,在面对街道上一个个对他们指指点点的路人,那叫一个尴尬啊。
  不是说来让这俩小年轻经历经历社会的毒打吗?
  可现在看,好像被毒打的,是自己老板啊。
  “疼……很疼,撕心裂肺就像是被人用一根烧红的铁丝在骨头缝里来回拉扯的疼,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人在穷怕了的时候,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好大好大一会儿,孙存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低沉,面部肌肉轻微地抖动着,再没有刚才的意气风发。
  姜天意停住转动的念珠。
  “我二十岁经人介绍就跟她结了婚,从相亲到结婚,只用了一个月,那时候,我是个天天跟鱼虾打交道的穷小子,她是个刚没了父母的穷丫头,用他们文化人的话说,也算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我现在都记得,彩礼是两筐我跟兄弟一起刚在沙河里打捞上来的鱼虾……”
  “我们那时候结婚没有什么现在年轻人说的情啊爱啊之类的,就是两个都快过不下去的人搭伙过日子,让俩人心里互相都有个依靠。”
  “结婚之后的日子,也确实像我们想的那样,我继续跟鱼虾打交道,她在家里操持家务,顺便照顾我的父母,虽然过得还是很紧巴,可每天收了摊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有人端来一盆洗脚水,让我热乎乎地泡个脚,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就这样,日子挨着日子,一晃眼,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中间,我们有了孩子,一个就像缩小版的她的女儿,一点儿都没我糙,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人啊,还图个啥呢,老婆媳妇热炕头,这日子,带劲……”
  “如果没有女儿的突然病危,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需要三十万手术费救命,而我却怎么也凑不齐的事情,我想我一辈子可能也就那样了。”
  “我记得,女儿被下病危通知书的那天,我跟她发疯一样的四处借钱,房子卖了,摊位卖了,去跟亲戚们一个个磕头,求他们,求他们救救我女儿,可除了我最好的兄弟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五万块钱之外,没有一个人愿意把钱借给我这么个往上数穷了几辈子的乡巴佬。”
  “就差两万啊,最后我们就差两万块钱就能把女儿成功地送上手术台了……”
  说到这的时候,如今一句话就能改变三川水产市场价格的孙存眼珠子通红。
  但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他的眼泪,早就在看到十岁女儿在太平间躺着的那天,彻底流干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发誓,我要挣钱,我要变得很有钱,有钱到让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不能拿我怎么样,有钱到让那些从来没有看起过我的亲戚们害怕,让他们后悔!”
  “或许是老天爷开眼,就在女儿去世没多久,我遇到了胡大师,他说他能实现我的要求,我当时想都没想,只要能让我变得有钱,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刚才说的都对,去年八月十五就在沙河边上,胡大师看完我的生辰八字之后,给我要了一枚硬币,当着我的面,把这枚硬币包上三片桂花,扔到了河里,并叮嘱我让我一路不许回头地走回家,我给了他当时口袋里的所有现金,一共两百四十三块五毛……”
  “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变化,先是我的摊位上,那天来了一个看上去就不像经常来市场买鱼的人,莫名其妙的昏倒在了我的摊位上,我没多想,把他送到了医院,等对方醒过来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个来我们这边做水产贸易的大老板,那个大老板什么也没说,给了我五十万的谢礼,然后莫名其妙的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做生意,当时的我,只要有钱,干什么都可以,所以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然后,我就用着五十万开始,在那个大老板的点播下,半年,只用了去年半年的时间,滚雪球一样地把生意扩大到了整个三川市,快到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快到当我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一天一个变化的时候,心里都会发慌……”
  “那一刻,我知道,我变成有钱人了……”孙存苦笑一声,一点儿也没有当时想象中变成有钱人的快乐。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放在我身上,可以说就只是短短的半年,我就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别人仰望巴结的人,我以为我终于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了,也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了。”
  “可是,那个跟我一起吃了二十年的苦的她,在知道我有钱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跟借我五万块钱的那个兄弟一起,走了……”
  “他们离开那天,就跟今天差不多,月牙不是月牙,月亮不是月亮的……”孙存抬起头,望着天边寒月,神情复杂。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当时就想,走就走了吧,老子现在有钱了,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数不清的人排着队要跟我做兄弟,不就是女人跟兄弟吧,孙总我不缺!”孙存说着,声音高了八度,发泄一样地喊了起来。
  不过转眼之间,满脸的愤怒就变成浓浓的自嘲。
  “我以为有了钱什么都会变好,有了钱想要什么都会如愿,我以为物质生活会让我无比的快活。”
  “可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的……”
  “两百块钱一杯的咖啡没有她亲手给我倒的白开水好喝。”
  “九千块钱一晚的总统套房并没有让我睡得多么的香,反倒是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
  “限量版劳斯莱斯后排座上,一点儿也没有她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我的腰来的惬意。”
  “全世界浓妆艳抹满身香水味五官精致身材苗条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她笑起来的时候让我动心。”
  孙存说到这里,嘴角的苦笑跟眼中的懊悔全部倾泻而出。
  “小子,你说说,明明结婚的时候,说好搭伙过一辈子的啊,她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呢,我想不通,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理儿?”孙存忽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满眼疲倦,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