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响来白布盖,从此人间不再来,唢呐匠,请后生启程上路呐!”
  人未靠近,唢呐匠悲切的一声嘶喊之后,呜哩哇啦的唢呐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嘹亮地炸响。
  “起棺!”四个瓮声瓮气的抬棺人沉闷悠长的声音响起,鲜红的棺材被抬了起来。
  紧跟着抬棺人的起棺声,一个守门人手中的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的陶盆举了起来,远远地朝姜天意比划了一下,砰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阳间陶盆落地上,孟婆身前不迷魂,尘归尘,土归土,轻装上路,前路茫茫,归人莫往去处藏啊……”
  与此同时,后面一位扛着两面花圈的守门人,脚下一点,一马当先地冲到姜天意身前,两面花圈一前一后插在姜天意不远处。
  “花圈两面定阴阳,今日送君见阎王!”
  随着花圈插入在地上,定好位置,四柄一尺见方的黝黑铁锹嗖的凌空飞了过来,每柄铁锹后面都有一个身形敏捷手臂粗壮的汉子。
  “筑阴宅,亡人安心……”
  不用说,这四个就是负责挖坑的了。
  花圈定位,铁锹挖坑,接下来该是树碑立传的了吧?姜天意撇了撇其中腋下挟带着一块青石的老人。
  果不其然,青石呼啸,也没见对方是有什么动作,噗嗤一声,青石稳稳地扎进了姜天意前方松软的田地里。
  刚好在花圈的前面。
  刻碑立传的老人一翻手,锤子跟凿子出现在手中,瞪着姜天意,手掌拂过青石板光滑的那一面。
  “后生,报上名来!”
  与此同时,四个抬棺人缓缓抬着鲜红的棺材来到近前,十三个守门人朝姜天意缓缓逼近。
  姜天意脸都黑了。
  还能更贴心一点吗?棺材都准备好了。
  姜天意讥笑一声。
  “呵呵,准备得倒是挺齐全,为了对付我姜天意,三十六个守门人同时来到青林,而单我这边就占了十三个,奇门还真看得起我姜天意啊……”
  他是真没想到,堂堂奇门七十二个守门人中,竟然单拉出了十三人,组成了一个送葬小队。
  而且看这架势,就是打着今天把自己埋这里的准备来的啊。
  九月十五,月满空中空满月。
  嘹亮的唢呐响彻在田间,悲伤的氛围在四周缓缓弥漫而起。
  十三个守门人中,手拿锤子跟凿子的老人阴森一笑。
  “此地一望无际,田野空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水也算是可以了,为了给你在青林选一处好的阴宅,我们这些人,可是废了好大的劲。”
  “诸事齐备,后生姜天意,上路之前,可有遗言让老朽给你刻在墓碑上的?”
  姜天意听着耳中悲悲戚戚的唢呐声,对刻碑老者的话充耳不闻,扫视众人一圈。
  “有什么能耐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声音不大,偏偏却把嘹亮的唢呐声稳稳盖了下去,甚至,在姜天意的声音响起时,唢呐匠刚进入状态的‘哭七门’的曲子僵硬的偏了一个调门。
  不要小看唢呐匠的这一个调,只有唢呐匠自己知道,如果让自己的‘哭七门’完整进入到状态里,哪怕心神再怎么稳固的人,都会沉溺在那无尽的苍凉跟悲伤之中。
  但如今一个调没跟上,整个曲子的味道就变了,瞬间就像酝酿了很久想要美美打一个哈欠的人一下子被捂住了嘴。
  整个曲子的节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姜天意一句话打断了。
  时机之准,准到唢呐匠浑身一抖,一种无比难受的感觉从心头反涌上来,‘哭七门’曲子中的悲伤跟苍凉顷刻间全部倒灌在自己心头。
  唢呐匠学艺,想要用曲子打动别人,就必须先打动自己,而这个从小就跟着奇人异士学习送葬的唢呐匠,最大的本事就是用唢呐的曲子将人的心绪引导至想要的场景中。
  ‘哭七门’便是他为姜天意选择的送行曲子。
  所以,在‘哭七门’的曲子被姜天意不知有意还是巧合地打断后。
  ‘噗……’唢呐声戛然而止,唢呐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竟是被自己的‘哭七门’给反噬了。
  剩余十二人面面相觑。
  还没动手,先躺下了一个……
  “俺滴天啊,俺的地啊,姜天意,你怎么就这么心狠啊,啊啊啊……”
  就在唢呐匠躺下去的功夫里,精瘦的哭丧人扯着公鸭嗓子一样般的声音嚎了起来。
  刚好将戛然而止的‘哭七门’调子接了过去。
  随着哭声响起,那种悲伤的氛围瞬间被衔接上了。
  见此,刻碑老者也不再废话,老人嘁哩喀喳地拿着锤子跟凿子在青石上一通乱凿,火星子呼呼飞舞,姜天意不看也知道对方在青石上刻自己的名字。
  在古老的送葬行业中有个说法,一旦刻碑人将人名刻在石碑上,那这个人就等于在阎王爷的勾魂簿上标注了名字。
  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谁传的,至今为止,没有人提出过质疑。
  因为想质疑的人,都已经被刻碑人亲手给送走了。
  “都还发什么愣,动手!”
  老人手上动作不停,朝其余守门人喊了一声。
  剩下十二人瞬间而动,朝姜天意齐齐动手。
  当先而来的,是之前冲姜天意比划了一下将手中陶盆摔得粉碎的摔盆人,此刻手中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陶盆,朝姜天意当头砸去。
  姜天意下意识的一侧身想要躲过,但瞬间就发现自己的动作在对方扬起跟先前摔碎的一模一样的陶盆时,竟然极度的迟缓起来。
  摔盆人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在写上你生辰八字的陶盆碎了之后,你的气息已经被陶盆拴住了,难道你就没有发现,现在动不了了吗?现在才反应过来想要躲,嘿嘿嘿,躲得掉吗?”
  咔嚓一声。
  陶盆砸在姜天意的背上,再次碎裂。
  摔盆人一击得手,马上后退。
  “嘿嘿嘿,姜天意被我的陶盆砸中了,扛花圈的,看你的了……”
  姜天意整个身子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是送花人,不是他娘的扛花圈的!”
  扛花圈的守门人声音又尖又细,不满地冲摔盆人怒吼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扛花圈的……”
  “你!”
  二人火药味十足地打着嘴仗,但动作不停。
  随着摔盆人的后退,扛花圈的守门人两个花圈哗啦一声展开,挽联吹起,迎风招展。
  扛花圈的守门人一步一步朝姜天意走来,每走一步,两面花圈上空白的挽联便伸长一分,等走到姜天意面前,扛花圈的守门人苍白的脸上陡然闪过一抹病态的潮红。
  “送挽联!”
  扛花圈的守门人一张口,两面画圈上四条挽联嗖地一振,朝姜天意捆了上去。
  这时候,姜天意才发现。
  什么挽联,分明是四根伪装成挽联的白色布帛一样的东西。
  然后就见扛花圈的守门人双手交叉猛地往后一扥,做了个系绳索的动作。
  四条挽联瞬间将不能动弹的姜天意绑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就像个……粽子一样。
  恩,是的,大粽子……
  “开天门,送他入棺!”
  鲜红的棺材盖腾地在四个抬棺人瓮声瓮气的嘿声中,腾空飞去。
  棺材盖,也叫天门。
  亡人入棺时的开棺,也叫开天门!
  棺材大开,扛花圈的守门人双手一抬,不能动弹的姜天意就这么被他看了起来,一挥手扔到了棺材之中。
  随即,扛花圈的守门人拍了拍手。
  “挖坑!”
  四柄铁锹上下翻飞,一个东北西南朝向的墓穴几个呼吸之间便被挖了出来。
  “老二,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扛花圈的守门人完事之后,转向哭丧人。
  哭丧人点头,一晃哭丧棍,一把纸钱扔上天,漫天黄纸,洋洋洒洒的大部分盖在了鲜红的棺材盖上。
  “三日无火烧纸钱,纸钱哪得到黄泉,封棺入土!”
  哭丧人话音未落,四个抬棺人一起换了个手,一起发力,鲜红的棺材稳稳落在墓穴之中。
  而后,四人一个健步来到棺材的四个角,各自在怀中掏出一枚尺把长钉子。
  “落,地,封,棺,喽!”
  咚!
  咚!
  咚!
  有规律的节奏声在旷野中传出去老远,又缓缓回荡而来。
  “这就行了?这姜天意也不像我们想的那样难对付吗,还让老二这么谨慎,拿出了好容易才搞来的纸钱,这不,我跟扛花圈的一出手,他不就乖乖地任由我们摆布了。”摔盆人伸了个懒腰,放松下来。
  四个手持铁锹的挖坑人闷声不吭。
  哭丧人手持哭丧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从谢雪那得到的消息来看,这姜天意手段颇多,不然季东明不会栽在他手上,一些专门破吞刃神通气刃的纸钱罢了,没了就没了,只要咱们此行顺利,这不算什么。”哭丧人说道。
  “你是不心疼啊,可我那些一脉传下来的布帛挽联可是用一条少一条啊。”扛花圈的奇门人尖细的声音抱怨道。
  “行了吧你就,谢雪那娘们说了,此行任务完成,少位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到时候法器一大堆,还不是让我们随便挑,几根破挽联,没了就没了。”
  摔盆人跟扛花圈的守门人又打起了嘴仗。
  不一会儿,棺材四个角被抬棺人尺把长的钉子钉死。
  “老大,你那边怎么样了,可以封土了吗?”哭丧人手中又是一把纸钱洒落到棺材盖上。
  如今,姜天意进了棺材,就等碑上刻下姜天意的名字,他们十三人苦心钻研出来堪比借气境术法的送葬术便能施展完成。
  手持凿子跟锤子的老人恍若未闻,表情有些凝重。
  ”老大?”哭丧人又叫了一声。
  “等会儿……”
  刻碑人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然后又紧紧皱起了眉头,暗自思忖。
  “不对啊,这小子的名字怎么就刻不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