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村。
  老太太跟姜父念诵完了一遍地藏经之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佛堂。
  姜父抬头看了看天。
  明明记得儿子走的时候是满天星斗还有月亮的啊,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天怎么就这么黑了。
  正在愣神,就听身后老太太说。
  “赶紧睡吧,时候不早了。”
  姜父应了声,不疑有他。
  姜父回到自己屋里,小院中灯光寂灭。
  老太太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月牙村上空笼罩住月光的丝丝黑雾。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之后,等姜父屋里传出了呼噜声,老太太打开已经落锁的大门,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家。
  村南头,薛风鸣家。
  刚刚吃过晚饭的楚红跟儿子儿媳正在院子里聊着闲天。
  说着今年的收成,说着最近黑水镇最近一些流传在妇人之间的小事。
  薛风鸣跟郭梅梅在一旁听着,不时插上两句嘴。
  聊着聊着,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姜天意。
  “风鸣啊,你可要记着天意的好,咱们家能有今天这个光景,我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你能开口说话,都是天意的功劳。”
  薛风鸣点头。
  “妈,你放心吧,我跟梅梅商量了,等麦子出来,刚好天气也凉了,没什么农活了,我们俩就去楚河市看看,之前妹妹在那里打工,现在我也好了,跟着梅梅,用天意给我们的二十万,去做点小生意,您放心,天意帮了我们这么多,儿子跟儿媳妇心里都是有数的。”
  对儿子能有这个想法,楚红很是满意。
  “这就对了,虽然小时候天意吃了我两年奶水,可那才多大点事,就算不说我跟她母亲楚兰小时候的感情,就说这同村住着的邻居,谁家还能没个沟沟坎坎,就那么点小事,这孩子就记在心里了,而且非要把这二十万给你留下,天意这孩子重感情,也念旧,有心啊,跟他那个母亲一样,心细,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
  薛风鸣还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姜天意的母亲,不由得有些好奇。
  “妈,楚兰婶子是个什么人啊,她去世那年,我才五六岁,只是依稀有一点印象,只记得那一年村子里好像死了好几个人,记忆中好像他们年纪都不是很大。”
  楚红叹了口气。
  “不是那一年,准确的说是那三年,村子里就不怎么太平了,天意他爸你知道吧,先是他得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命,后来把姜天意带回来之后,在一个高人的出手下,病忽然就好了,可是人却从一个一米八的壮汉,成了你现在见到的这个佝偻瘦小的样子。”
  “本来村子里有人生生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一条人命,应该是很好的兆头吧,可从那之后的两三年,村子里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生病,还都是急症,也几乎都不给人做好心理准备突然的得病,突然的就去世了。”
  “最厉害的时候,村里一天出过三口棺材,那时候的月牙村,一片愁云惨雾,那几年过年的时候,几乎村子里一小半都不贴大红春联。”
  农村习俗,家里有亲人离世,三年内不贴大红春联。
  如果真要贴,只能用别的颜色代替。
  “那时候村子里一王大婶为首的一些长舌妇们就在传,说是你楚兰婶子捡回来的天意是天煞孤星,吃了月牙村的奶水,跟村子里带来了不好的东西,只要有他在,村子里别想过上好日子。”
  “当时的小天意还在咱们家,这些人就天天上门,一个劲地在我耳边唠叨,说让我不用管一个跟月牙村命中相克的孩子,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她姜家捡回来的,就让她们姜家养着好了。”
  薛风鸣跟郭梅梅听到这,不由自主地替姜天意鸣不平。
  “她怎么能这么说!天意那时候才两三岁,就是个孩子,怎么能把这些事推到一个捡回来的孩子身上!”
  “是啊,那只是个孩子,我是不会听她们怎么说的,可是你们知道吗,你们那个楚兰婶子在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就过来把天意抱走了,跟我说是她跟天意爸商量好了以后让天意吃奶粉,可我知道,就是为了把我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好让村里人不再戳咱家的脊梁骨。”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那个楚兰妹子从这里把天意抱走时候的那个背影……唉,月牙村的有些人的做法,让人心寒啊……”
  薛风鸣跟郭梅梅听到这,脸上都带着愤怒。
  “可后来呢,就算天意没有再吃月牙村的奶水,村子里的状况也没有好转啊,一年总要死伤两三个人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天意三岁那年,你楚兰婶子在鬼门关晃了两天终于把姜晨生了下来,可自己的身子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没撑过那一年大年三十吃饺子,你那个一辈子总是在为别人着想的楚兰婶子,终于在一个大雪天撒手人寰了。”
  “她去世的前几天,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把先前我交给天意的桃木钉给了我,说在天意长大之后,把那东西再交给他。”
  想起一起长大,后来又嫁到一个村的妹子楚兰,楚红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问我楚兰妹子是个什么人,我说不上来,但我能跟你说说她嫁到月牙村后做的几件小事。”
  “就说那个王大婶吧,她是跟你楚兰婶子差不多一个时间嫁过来的,这些年在村子里的为人跟样子你也看到了,你楚兰婶子跟她完全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
  “王大婶仗着自己会点什么神神道道的东西,整天不是欺负这个就是跟那个吵架,动不动就那身后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吓唬人,村里自对她向来是敢怒不敢言。”
  “可你楚兰婶子就不一样了,下大雪的时候她害怕一些麻雀小鸟之类的找不到吃的,会在雪地上撒上一把粮食,下大雨的时候总会习惯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地上放几块砖头,力所能及地给人铺个路。”
  “哪怕是在捡回天意的那几年,他们家里过的异常清苦,她跟他们家老太太也都会在每年的三伏天的时候,在村口那条来往行人不断地大马路上支上一个凉棚,买一些防中暑的中药熬成凉茶,提供给来往过路的人。”
  “哪怕在村子里对她指指点点点戳脊梁骨的那几年,她也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别人造别人的孽,我积我的德,人做的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可就是这么个走路都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的人,老天爷怎么就忍心把她收走了呢,她还有一双这么懂事的一双儿女,要是活到现在,看到天意这么有出息,那该多好啊,唉……”
  一家三口唏嘘不已。
  有句话楚红没说。
  没出嫁之前,楚兰妹子也是她父母跟她弟弟心尖尖上的肉啊。
  门外忽然响起了老太太的声音。
  “是啊,要是我那儿媳妇活到现在,该多好啊……”
  见识老太太深夜到来,一家三口赶紧起身相迎。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月牙村的天,怎么突然就黑了下来。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啊……”楚红扶着老太太坐下。
  薛风鸣跟郭梅梅站在一旁,满脸尊敬。
  老太太拍了拍楚红的手。
  “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惦记着我那个儿媳妇,他大娘,你有心了啊。”
  楚红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因为她知道,楚兰妹子的撒手人寰,对老太太的打击,比如任何都要大,包括姜父。
  因为他知道一件算不上小的小事。
  在楚兰交给自己桃木钉的时候,老太太就在旁边站着,那时候的老太太在听到那个治好姜父的高人说儿媳妇可能撑不过去了的时候,楚红亲眼看到,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了楚兰妹子面前,说了一句让楚红这一辈子可能都忘不了的话。
  “儿媳妇,用你自己换我们一家四条命,老婆子对不住你啊……”
  那时候,姜天意就在隔壁病房等着楚兰上手术台做换眼手术。
  襁褓中的姜晨,高烧不退,哭的声音嘶哑。
  姜父在医院的外面,跟月牙村以王大婶为首叫嚣着要把楚兰赶出月牙村的男女老少对峙。
  而楚兰,脸色苍白虚弱的坐在病床上,一脸平静的扶起老太太,笑得就像寺院里的菩萨。
  “他大娘,我这么晚过来,有件事需要你们一家子帮个忙。”老太太忽然开口。
  楚红一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