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成那个人老成精的画符机器说过,看一个村子里的风水好还是不好,就看他们的胡同是不是宽窄一致。
  胡同宽窄如人心。
  宋庄的胡同就是黄大成嘴里说的那种农村胡同里最好的格局,老人多的住在胡同中间,年轻人住在胡同两头。
  从头到尾,宽窄一致,没有一户人家建房子时僭越半分。
  宋庄就这一条胡同,所有人家都围着村里唯一一条水泥路,沿路而建。
  用宋慈的话说,从老辈下来一直就是这么住的,水泥路是占了国家的光,后来修的,方便了很多。
  说着话的宋慈真心实意,没有掺一丝一毫的矫揉做作。
  姜天意跟着宋慈来到他家。
  是胡同最北边位置最不好的一处普普通通通的农家小院,院子里有猪圈,鸡笼,还有一条老迈到骨瘦嶙峋的大黄狗。
  还有十来个得到消息早已等在这里的宋庄年轻人。
  这些人见到姜天意都急忙站了起来,神色拘谨。
  姜天意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在桃花酿工厂上班的人。
  院子中间放着一张方桌,上面一桌子的菜,都是农家小炒。
  “让小先生见笑了,鸡是家里散养现杀的,腊肉是过年时候做的,蔬菜都是自家菜园子现摘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菜,有点寒酸,不过您放心,都是健康的,另外这些都是他们各家各户的拿手菜,味道绝对不比城里大酒店的差,您尝尝就就知道了。”
  姜天意也不客气,当即就坐下了。
  那些年轻人这才敢围坐起来。
  不过仍然有些拘束。
  只是这种情况没持续多大会儿,在姜天意的一句话下,饭桌上的氛围逐渐热络了起来。
  “都是年轻人,别一个个跟个没过门的小媳妇似的,不对,你们这样还不如我们村那些没过门的小媳妇呢。”
  都是年轻人,姜天意又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小,这话一出,这几个人年轻人都笑了出来,当下也不再拘束。
  宋慈这会儿从里屋拿出来两瓶酒。
  “结婚时候剩下的小烧,不好,但年份够长,小先生尝尝?”
  “他们几个下午不上班,已经请过假了,不会耽误工作。”
  怕姜天意觉得中午喝酒耽误工作,宋慈解释道。
  姜天意一摆手。
  “这事儿不归我管,宋村长不用跟我说,我只是个来蹭饭的,客随主便。”
  “小先生,您也是农村人?”
  一个年轻人壮着胆子问。
  姜天意一拍胸口。
  “这你们的情报工作就没做好了,谁不知道我是月牙村土生土长的孩子,只不过运气比你们好点,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又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稀里糊涂的挣了点钱,要不然啊,我还不如你们,可能这会儿还在村里被人叫着傻子呢。”
  姜天意尽可能用平淡的话把十年的痴傻经历说出来。
  几个年轻人并非不知道姜天意的事情,既然能去工厂上班,谁还不打听下老板的背景,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年轻人才更加觉得好奇。
  一个被人叫了十年傻子的人,真的能一朝好转,又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折腾下这么大的事情吗。
  只是当这话被姜天意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几人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
  不是羡慕,不是嫉妒,有的只是那种宋庄人在看到别人受苦时骨子里发出的那种真心的不忍。
  酒过三巡,菜吃的也差不多了,几个年轻人忽然齐齐看向宋慈。
  宋慈端起酒杯,几个年轻人见状,不管有没有喝酒的,都满了杯中酒。
  “小先生,我替宋庄谢谢您,谢谢您给了我们一个不比出去打工挣得少的工作。”
  “谢谢小先生……”
  所有人,一饮而尽,眼中尽是真诚的感激。
  宋慈又倒满,这次双手捧着酒杯,众人一起站起身。
  “这杯酒,我宋慈替村里在座其中的几个孩子求小先生,希望先生出手帮忙。”
  姜天意放下筷子,他知道,正事来了。
  “以后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宋村长不用客气,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自己说说吧。”宋慈朝其中点了其中的三个年轻人一下。
  姜天意恍然。
  这三人是他吃饭的时候一直有留意过的,或多或少目前都有些问题,就算宋慈不开口,姜天意也打算等下跟他们提点一下的。
  当即一摆手。
  “酒喝了,饭也吃了,刚好趁着我还不想回去面对你们厂里泼辣的李总,不妨让我先猜猜看。”
  众人的好奇心起来了,都竖起耳朵等着。
  姜天意在那三个人面相上扫了一眼。
  略一沉思。
  “你们三个人有两人要问官司,一个要问失踪的亲人,对吗?”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思议,包括知道内情的宋慈跟余下的年轻人,都是这个表情。
  “而且你们这些事两个跟钱有关,要么是因为钱财跟人打的官司,要么是因为钱造成的争吵。”
  三个年轻人中的两个人低下了头。
  姜天意朝这两个年轻人开口。
  “欠别人的钱一定要给,这个天经地义,自古如是。”
  两人欲言又止,满脸苦笑。
  宋慈叹了口气。
  “小先生,他们俩人欠的钱早就还了,但当时因为信得过对方,就没有要回欠条,前段时间对方去世了,现在他的媳妇拿着欠条还来要钱,说道理讲不通,哑巴吃黄连,现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啊,对方扬言要告他们俩。”
  姜天意哦了一声。
  “明白了,那这样的话有两个办法,之前建厂的时候你在吧,那你应该认识一个叫董大彪的,下次对方再过来,你就去找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把这事给你处理了。”
  “小先生,对方家也是遇到难处了,不然不会因为这个找上门的,我们不愿意把脸撕破,钱也不是很多,我们来努力在厂子里干几个月能拿得出来,如果这样处理,对方一定会落个不好的名声,当时这笔钱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不想这么做。”
  两个人一脸不忍。
  姜天意不动声色。
  “所以还有第二个办法,明天去镇上买一些鸟,什么鸟都行,但要带笼子的,买回来之后在家晃一圈,然后拿到野外放生,并许愿希望你能尽快了解这场是非官司。”
  “这就行了吗?”
  姜天意点头。
  “替身化解法,不除根,只能化解暂时的官司危机,后面要处理这件事,你还是要想好的。”
  两个年轻人面露喜色。
  “只要能把官司化解过去,接下来我们会跟对方说,这笔钱我们准备认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帮过我们的人遇到难处了,帮一把,几个月的事,宋庄人不差这点事。”
  “我们这就去买鸟……”
  姜天意暗自点头,从法律层面,这笔钱可以不给,因为债务已经还清,但从因果方面,两人的选择无愧天地人心。
  就像没有人留意,那只现杀做出来的红烧鸡块,姜天意一筷子也没动过一样。
  有些事,守住一颗良心,比短暂欲望带来的快感重要的多。
  然后姜天意把目光转向另外一个面带苦相的年轻人。
  “到你了,亲人失踪多久了?有生辰八字吗?”
  年轻人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小先生,这是我爸的生辰八字了,三年了,我找遍了三川市的角角落落,如今也奢望能不能找到了,只想让先生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还在……”
  年轻人红着眼睛,揉了把脸,宋慈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天意掐指巡纹,打开天眼,朝年轻人身上看了一会儿。
  “人还在……”
  三个字,落到面色发苦的年轻人耳中,一下子哽住了喉头,年轻人声音颤抖。
  “真的吗?”
  姜天意点头。
  “你回家之后,找到你父亲穿过的衣服,在附近找一口老井,把一副挂在井壁上,不出半月,他就能回来。”
  “回来之后,可能会头晕晕的,只需要把井壁上的衣服拿下来,自然会清醒。”
  面容发苦的年轻人激动的站起身,来到姜天意面前,扑通一声,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小先生……”
  姜天意将他赶紧扶起来。
  年轻人也出去了,其他几个年轻人也喊着一起帮忙,也跟着走了。
  院子里瞬间就只剩下了姜天意跟宋慈。
  宋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再说谢,就啰嗦了,小先生,宋庄人永远记住您的恩情了。”
  姜天意苦笑一声,直摇头,刚要说话,宋慈摆了摆手。
  “我知道小先生你想说什么,这对你来讲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于他们,恩情太大了,宋庄人向来一条心,有苦一起扛,有事一起冲,村子里跟一家人一样,特别是小斌,你帮这孩子解开了这么大的心结,我作为他的长辈,替他把话说了,以后但凡有用的上我们的,只管开口。”
  姜天意只能点头。
  人家都把话说道这份上了自己还能怎么说。
  “小先生等我一下……”宋慈突然起身,进屋了,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小包。
  “我知道,卦无空卦,不能让你白受累,这东西你拿着,不知道有没有用,是我们宋庄人的一点表示。”
  姜天意只是看了一眼布包,立马站了起来。
  “宋村长,这东西我不能要,太贵重了,它是属于宋庄所有人的荣誉。”
  宋慈破天荒的一瞪眼。
  “嫌弃?”
  姜天意苦笑。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收着,我跟村里人都商量过了,他们也懂同意,再说,这东西本来就是因为你才重见天日的。”宋慈一把将布包塞到姜天意怀里。
  姜天意觉得今天苦笑的次数太多了。
  布包里是什么,姜天意单凭天眼中看到的浩荡温暖的气息就知道了,正是工厂开工时烈士棺椁里的缺角烈士旗。
  “宋村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按道理说,宋庄这样先人中出过烈士的村子,有关单位就没有一些政策上的扶持吗?为什么村子里的生活条件还是这么……朴素?”姜天意问。
  “有,前几天你发现的那具棺椁迁入烈士陵园的时候,有关部门就找到过我,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困难,他们都可以满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刚当上村长那会儿,就有很多相关部门来找过我们,都被我撵走了。”
  “为什么?”
  宋慈摸了摸嘴,露出了一种姜天意从没有见过的神情。
  “知道宋庄现在总共有多少人吗?”
  “一百五十六人。”
  “知道除了先前被你发现的先人棺椁之外,这一百五十六人里面多少人的爷爷或太爷爷是烈士吗?”
  “还有三十六人。”
  “知道这总共三十七人带回了什么吗?”
  “一箱子的军功章,半箱子血染的嘉奖信,还有你怀里那面缺角的旗子。”
  “他们跟国家要过什么吗?”
  “我们只不过是站在了先人的肩膀上,见到了如今的太平盛世,他们用命换来的繁华,我们替他们看着,这就很好了。”
  “张着嘴跟国家要吃的,要住的,国家愿意,我们这些后辈不愿意,宋庄丢不起那个人……”
  “整个宋庄,上到胡同中间九十多岁的太奶奶,下到小斌那个那个刚会走的儿子,你可以去问问,有没有愿意做那个愧对先人,愧对这面缺角烈士旗的人。”
  看着本就该如此的宋慈,姜天意肃然起敬,忽然觉得怀里的烈士旗烫了起来。
  那是宋庄人的风气所化。
  或许也是大夏每一个烈士后代的风骨所致。
  这样的村子,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风骨,姜天意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地方卖弄风水,是对这里的亵渎。
  半个小时候,李娟接到姜天意的电话。
  把自己在宋庄的所见所闻跟她说了一遍,之后告诉李娟,以后宋庄所有在桃花酿工厂上班的人,工资按双倍,而且要用不让宋庄人怀疑的理由把这些工资发下去。
  同时告诉李娟,把第一批用神通文字加持过的桃花酿分出十瓶瓶给宋庄。